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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6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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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国为什么没有资本主义
中国为什么没有资本主义?这是史学界长期争鸣的命题。在讨论这一命题之前我想和读者一起来讨论另一个问题——中国是否有过资本主义萌芽?比如在宋朝和明末。这也是一个很有争议性的命题。从国家机构和官僚制度来看,大一统的中国的中央集权封建制度和欧洲分裂的松散的封建领主制度大不相同,而自给自足,缺乏分工的小自耕农经济制度更是资本主义的天敌,如此说来,宋朝和明末的现象似乎不应该是资本主义萌芽。但从生产关系和科学技术的角度来看,宋朝和明末具有像18世纪工业化序幕到来之时的欧洲的一切特征,比如:四大发明,纸币的出现,航海探险和海外贸易,商人和新兴阶层的兴起;商业化、城市化、市俗化、扩大的市场(包括海外市场)、增长的需求。因此在这种时候,发明新机器和改进其他手段,就成了提高生产力的既关键又刺激的措施。这些进展是否可能导致中国发生一场真正的工业革命,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并给世界带来它应有的一切深远影响?历史无法假设,因为两次游牧民族的入侵(蒙古和满洲)打断了中国的进程,扼杀了这种可能性。
我们是应该根据制度还是技术来判断中国是否有过资本主义萌芽?这就需要在此辨析一个关键点:究竟是技术变革决定制度变革,还是制度变革决定技术变革?这使人联想起关于人类进化的一个早期阶段的争论:是否先有了人的大脑,然后才创造出人类文化,包括语言和工具制造?现在大家已一致同意,前者与后者相互作用,语言和工具制造是大脑发展的原因,也是大脑发展的结果。在笔者看来技术变革和社会变革也是如此,技术变革和社会变革相伴而行,而且往往是技术变革领先于社会变革,社会变革滞后于技术变革,两者相互作用,最后促使工业革命和文明到来。
技术的变革对社会变革能产生什么影响?美国学者卡特说:“欧洲文艺复兴初期四种伟大发明的传入,对现代世界的形成,曾起到了重大的作用。火药的发明,消除了封建制度,创立了国民军制。指南针的发明,导致发现了美洲。造纸和印刷术替宗教改革开了新路,并使推广民众教育成为可能。”欧洲以前是用羊皮纸抄书,书籍非常稀少而昂贵。印刷术的出现使得文化传播交流变得方便,这是文艺复兴的最基本物质条件。对于火药,恩格斯说:“它使整个作战方法发生了变革,火器的采用不仅对作战方法本身,而且对统治和政治关系起了变革作用。要获得火药就要有工业和金钱,而这两者都为市民所占有。因此火器一开始就是城市和以城市为依靠的新兴君主政体对封建贵族的武器。以前一直攻不破的贵族城堡的石墙抵不住市民的大炮;市民的枪弹射穿了骑士的盔甲。贵族的统治跟身披铠甲的贵族骑兵队同归于尽了。”马克思说:“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了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关于四大发明究竟对世界产生了什么影响,怎么样影响世界,中国史学界主流的声音或是语焉不详,或是一笔带过,却只能见诸于西方学者的著作之中,不能说不是中国史学界的遗憾和悲哀)。
我们不必一定要非此即彼那样明确的证明中国有过或没有过资本主义萌芽。因为所谓“萌芽”本身就是制度变革的一个混沌过程,它的发展过程不是突然的或单方面的。我们知道,从食物采集转变到食物生产,并不是因为某人偶然想起农业而突然发生的。同样,资本主义社会从产生到成熟,也不是因为当时有人突然想象出工业文明才发生的。总之,当时发生的不是一件事或某些具体的事件,而是一个过程。本节的目的就是考察影响这一过程的各种因素,从内因(制度)和外因(环境)两个方面来阐述中国为什么没有资本主义这一命题。
1【外部环境原因】中世纪后期,欧亚大陆有了一个不寻常的重大发展。欧亚大陆西端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彻底的变革,资本主义文明在西欧开始兴起,西欧开始向海外的大规模扩张。这一扩张给整个世界后来的历史以极其重要的影响。它使西欧人控制了外洋航线,能够抵达、征服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的人迹稀少的广阔地区,并移居那里;从而,改变了世界各种族传统的地区分布。最后,通过扩张,西欧财富迅速增加、力量大大加强。到19世纪时,已能渗入并控制位于中东、印度和中国的古老的欧亚文明中心。所有这一切确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世界的一个地区成功地控制其余地区,以前从未有过;因之,其影响必然深远。
这些重大发展似乎有悖常理,即它们是由欧亚大陆上一向最不发达、最默默无闻的地区引起并完成的。中世纪末以前,西欧大部分领域都很落后。在文化上,它从外界得到的多于它所能给予的;在经济上,某些方面也很落后,它极想求得南亚的香料和中国的丝绸,自己却没有什么可用以交换;在军事上,可以肯定地说,东方对西方的入侵远远多于西方对东方的入侵。那么,如何解释这一出乎意料的惊人转变呢?西欧为什么会突然成为世界事务中的一种原动力?资本主义文明为何是在西欧兴起而不是在相对更富庶的中国?
回顾游牧民族的侵略历史我们会发现(详见本章第二节),游牧民族入侵者的地理顺序是自西向东的:先是欧亚大草原阿尔泰山脉西边的印欧人,其后依次是东部的突厥人、蒙古人,最后是草原最东部的满洲人。除了在上古时期发起侵略浪潮的印欧人外,其他的侵略者都来自草原东方的部落。翻开地图我们就会发现西欧和中国分处欧亚大陆的两端,西欧离东部草原部落距离遥远,而中国却与他比邻而居。
正是这种地理因素是中世纪欧洲跑到中国及其他地区前面去的重要因素。西欧因地处欧亚大陆西端,1000年后未曾遭受侵略。西欧相隔遥远的意义在于:当13世纪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侵占中国的时候,西欧却幸运的逃过劫难;在16至18世纪满洲人统治中国、的近三个世纪里,中国的技术停滞甚至倒退(详见《满清入关》),西欧却有着充足的时间来发生深刻的技术变革,技术突飞猛进,进而催生了制度的变革。由于免遭这种游牧部落的蹂躏,西欧同更易频繁遭受侵略的中国相比,无疑享有极大的优势。
现在,我们有必要重新来审视一下弗朗兹·博亚兹的可接近性原理(见本章第一节)。因为可接近性原理虽然能够解释人类最早的文明之光出现在中东,但却无法解释此后的历史进程。
如果将博亚兹的假说应用于欧亚大陆,那么,它将有助于说明为什么中东会在历史上居首位。中东正好地处三大洲之间的十字路口;实际上,有史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中东一直是开人类进步之先河的地区。除了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以外,农业、城市生活和文明也都发源于中东。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文明在中东发展起来的时间早在约公元前3500年前后,在印度生根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2500年前后,而在中国和西欧开始生长的时间则在最后,约公元前1500年前后——因为中国位于欧亚大陆与世隔绝的东端,西欧位于欧亚大陆与世隔绝的西端。
然而随着游牧民族登上历史舞台,这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在古典时期,不是中东地区而是地理位置相对隔绝的中国和欧洲领先世界;在中世纪,地理位置遥远的西欧诞生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走上了殖民扩张之路,无情的建立了霸权。而这些文明的衰落和兴起都与游牧民族的侵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详见本章第二节)。
我们尤其应该注意的是:欧洲的资本主义之路迂回曲折、频繁反复。法国大革命也被保守势力迅速扑灭。资本主义真正的兴起和成熟并不是在欧洲的大陆中心区域,而是在欧洲的边远地区比如英伦诸岛。而巧合的是,在大陆另一端的东亚,资本主义也是最先在偏远的日本群岛上生根发芽的。这一点也同样适用于现在,全球霸主美国的地理隔绝程度举世无双。他的东面和西面都是浩瀚的大洋,北面是他的后花园——加拿大,南面是与南美连接的狭长地带。这种隔绝意味着美国极少受到外敌的威胁和侵略,事实上,自独立战争之后,美国本土就再也没有过较大的战争,谁也无法否认的是,美国避免了两次世界大战是他现在能建立世界霸权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地处三大洲十字路口的中东地区现在依然有着“火药桶”之称。
很显然,文明社会到来之后,博亚兹的可接近性原理已不再适用。原因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明:一方面,偏远地区比中心地区更少遭到外来的威胁和侵略,在隔绝状态下更能平稳的发展自己的经济和技术;另一方面,相对于成熟的文明中心地区,偏远地区更少受到制度上和文化上的束缚,更容易接受新的思想、新的技术、新的文明。
我们已经知道,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人口的增加,物质财富的累积,社会发展到饱和状态时就会遭遇到一个瓶颈,此时旧有的制度就成为束缚社会进步的绳索。这时就会催生新的技术突破和制度变革,这也是解放生产力的唯一途径。这种社会制度交替的混沌状态就是萌芽状态。这一凤凰涅磐的过程是痛苦而分裂的,也是最虚弱、最易脆的,犹如新生的婴儿,朝气蓬勃却易夭折。而这种阶段也往往容易被外敌利用,趁虚而入。
中国在南宋时期已经达到封建社会的巅峰状态,换句话说,也就是南宋已经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饱和状态,已经到了技术突破和制度变革的萌芽阶段,南宋王朝的社会已经具有很多欧洲资本主义革命前夜的社会特征。在很多西方学者眼里,如果不是蒙古人的入侵,南宋很有可能引发一种爆炸式的革命,进入新的社会阶段,继续领先世界(详见《宋王朝》)。
为什么南宋没有成为“欧洲”?地理位置显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南宋没有西欧地理遥远的优势,他紧邻最凶猛的东部游牧部落,不仅如此,宋王朝没有长城的屏障,游牧民族的侵入非常容易。除了地理的因素外,另一个原因也是非常值得关注的。南宋没有西欧那样成熟的军事技术,比如火器。火器的雏形——突火枪是南宋发明的,但还很粗糙,经过数个世纪的完善后在西欧成熟。南宋比西欧的工业革命早了5~6个世纪,对中国而言,资本主义萌芽来得太早了,中国还没有时间来完善他所发明的火器,还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来保护这一新生婴儿的成长。而此后的明王朝又一次重复着南宋的轮回。
2【内部制度原因】从内部制度原因来看,有两个制度上的因素制约了中国向资本主义前进的步伐,分别是皇权至上的中央集权制度和自给自足的小自耕农经济。皇权至上的中央集权制度严重的打击挤压了新兴阶层的空间,甚至扼杀了新兴阶层的成长;自给自足的小自耕农经济表现的恶果是,土地越来越细碎化,无法形成土地经营的规模效应,阻碍分工、抑制交流,农业劳动生产率递减,人口不断膨胀,以至导致周期性土地危机,从而对生产力造成巨大破坏。整个社会内外缺乏横向联系,社会体系不是网状而是一种垂直结构。
若再仔细揣摩,这两个制度上的原因也可以说是同一个原因。因为中央集权制度必须建立在小自耕农经济的基础上,小自耕农经济是中央集权制度的结果,二者互为因果。为了建立皇权至上的中央集权,必须打击大地产、大商人这些帝国体制外的力量,努力建立平均主义、力量碎化的小自耕农经济;而这种小自耕农经济也非常有助于皇权对帝国机构的控制。在中国历史上有三个最频繁的词语:削藩、均田令和农民起义。三个词语的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打击大地产,平均田地,建立分散的、碎化的小自耕农经济。
我们知道中国在西周时期是分散的诸侯制国家,经秦之后走上了中央集权之路,但此后也常有反复,只是经过后来各朝代的不断完善巩固才成熟。问题是为什么中国走上了中央集权制度和小自耕农经济的道路。我们已经知道在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相对于文明社会有着先天的不对等的军事优势,双方对战争的热情不同,战争的代价也不同(详见《文明进化论》中第一节《野蛮为何战胜文明》)。而中央集权制度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迅速提高国家的军事力量,可以更顺利的从底层征收税收和物资,可以集中全国的人力物力以抗衡入侵者,是缩小与游牧民族军事差距的有效手段。推行封建中央集权制的国家并不只有中国一家。一个有趣现象就是:从地理位置上看,欧亚大陆上推行中央集权制的国家几乎都围绕在欧亚大草原的周边。中国是最接近东部草原的文明,集权程度也最严酷;依次就是沙俄和东欧诸国,接近草原的沙俄一直是欧洲的另类,游牧民族出身的德意志则是军事建制的帝国。而欧洲西部英、法两国距离草原中心最遥远,政权的结构也最松散,近代的资本主义革命也起源与这两个国家。如果我们以草原东部部落为圆心,则这些国家的中央集权程度与其离圆心的半径基本成正比。仅仅是巧合吗?也许只有一种解释比较可信,那就是:凶猛的游牧民族的不断入侵,迫使草原周边的国家不约而同的、不同程度的走上了封建中央集权制度。
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就会发现内部制度的两大原因其实也可以归结到外部的环境原因(本章的“环境”包含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从某种程度上讲,环境决定了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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