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重剑无锋

【大家小书】10部名著,百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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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1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 普通读者 / (英国) 弗吉尼亚·吴尔夫 著


吴尔夫是“意识流”文学在英国的代表作者。《普通读者》向我们介绍了英国一批著名作家和一些我们还不怎么熟悉的作家的生平、作品、写作生涯、遗闻轶事等等,读来饶有兴味,有助于我们对这些作家的进一步了解。细细读去,我们还会发现作者在研读、评论过去的作家和作品时往往想为自己正在试验的意识流手法寻找借鉴和营养。



吴尔夫:等待误读的女人


吴尔夫最初只是为一个小圈子写作,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所寻求的则是一种向全民族听众发言的声音。她曾严肃而又幽默地预言自己“准备成为英国文学的伟大的老女人”。

弗吉尼亚·吴尔夫是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也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和文艺理论家。她既是现代小说的女祭祀,又是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先驱人物,特别是在20世纪60年代公众的心目中,她被诠释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她坚定地支持争取妇女权利的斗争。吴尔夫最初只是为一个小圈子写作个人化的、挽歌式的作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所寻求的则是一种向全民族听众发言的声音。她曾严肃而又幽默地预言自己“准备成为英国文学的伟大的老女人”。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敢、坚定与自信。


对照汉语中的吴尔夫的译介和接受情况,也许我们不难发现,对这位作家的生平和对她创作的理解,总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误读。她的“意识流”小说手法,她的女权思想,她对同性情谊的向往,她的多重性格,她的疯狂和自杀等等,都曾经因时代的或接受语境因素的干扰,而影响了中国读者对这位卓越作家的深入理解。今年四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12卷的吴尔夫文集。包括九部长篇小说《海浪》《到灯塔去》《远航》《达洛维太太》《雅各的房间》《夜与日》《岁月》《幕间》《奥兰多》,随笔集《一间自己的房间》和读书笔记《普通读者》一、《普通读者》二。藉此,我们可以较为完整地了解这位神秘的英国女作家的创作风貌。


《一间自己的房间》一书,包括被称为“女性解放宣言书”的长文《一间自己的房间》和六篇随笔,其中《本涅特先生和布朗太太》是一篇很有见地的评论,可圈可点地把传统小说创作与现代小说创作界定出来,成为研读吴尔夫的必读之作;其分量之重,不亚于《房间》。其余五篇,有怀人、叙事和评论诸种内容,读者可从不同的侧面,见出吴尔夫的文章与性情。


《远航》是吴尔夫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是她的一部以“较传统的风格”写成的小说,也是她的重要作品之一。综观全书的结构,有这样几个特点:首先是书中常见的大段犹如是写生一般的绘画式的描写。这种描写并不是“静物”写生式的,而是静中有动;整部小说随处给人以动感,人在动,景物也在动。其次是,小说的整个故事情节由现实向非现实的推进。我们几乎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小说开始部分的那种现实随着故事的发展而逐渐变得虚幻而意念化,写生式的叙述开始减少,而变成了一种意识的流动。这似乎也是对作者写作风格即将转型的某种预示。


《雅各的房间》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同年,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问世,这是欧洲文学史上的两件大事。《雅各的房间》通常被认为是她创作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是她尝试用意识流手法创作的一个开端,也是她后来著名的意识流小说《到灯塔去》和《海浪》的前奏。


《幕间》讲述的是一九三九年六月的一天发生在英格兰中部一个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村庄里的故事,展现了乡村生活的画卷。作者使用复调小说的方法,设置了两条叙事线索,一条主要叙述乡绅巴塞罗缪·奥利弗一家的故事,另一条叙述拉特鲁布女士指导村民演出露天历史剧的故事。这两条线索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构成了错综复杂的图景。作者用这种方法把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现实、艺术与人生、舞台戏剧与人生戏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岁月》是弗吉尼亚·吴尔夫于一九三七年完成的一部编年史小说。在《岁月》中,吴尔夫没有像过去的作家那样以某个人物或事件作为叙述的中心。编年史的结构形式决定了时间是小说的基本主题。这样既避免了传统叙事中中心人物和中心事件过分挤占篇幅,影响作家对生活细节的展现和人物内在精神的捕捉;同时真实的时间场景(小说中的时间跨度近五十年),又可以免去对历史背景做过多的交代。在自我角色的定位上,吴尔夫拒绝做道德准则的代言人,也不愿意充当精神的向导。作为一个作家,她更愿意与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对话,一起思考。这样,当生命的瞬间不断闪现的时候,作品背后的意义却变得模糊了。所以作为读者,我们就不能期待以某种固定的模式去理解它。


吴尔夫的散文


维吉尼亚·吴尔夫一八八二年生于伦敦的一个书香之家。她的父亲莱斯利·斯蒂芬(一八三二——一九○四)是英国十九世纪后半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位著名的评论家和传记家,曾主编《国家名人传记大辞典》。维吉尼亚姊妹兄弟四人。他们长到应该上学的年龄,她父亲囿于重男轻女的俗见,只把她的两个兄弟送到公立学校读书、然后进入剑桥大学深造,而维吉尼亚和她姐姐范尼萨只能留在家里由父母教读。——对于这一件事,维吉尼亚一辈子心里怨恨,由此滋长出她的强烈的女权主义思想。不过,她的家庭条件优裕,从父母那里接受了关于拉丁文、法文、历史、数学等等基本常识之后,她就在父亲的藏书宏富的书房里自由自在地广泛阅读,为她一生的文学事业奠定了学识基础。此外,她的父亲和当代许多名流学者、作家都有来往,她小时耳濡目染,眼界也自不同一般。维吉尼亚天分很高,但身体不好,且有精神病的底子。一八九五年,她母亲去世,她的精神病第一次发作。一九○四年,她父亲去世,她的精神病再次发作,在痛苦中且曾企图自杀。此后,她家迁居于伦敦的布卢姆斯伯里区(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约从一九○六年起,她的兄弟在剑桥结识的朋友们不断到他们家聚会讨论文艺、学术问题,形成为一个文学中心。这些人后来被称为“布卢姆斯伯里集团”,其中包括一批著名的文学家、艺术家、传记家和其他方面的学者,维吉尼亚和范尼萨也和他们结为好友。在他们当中有一个剑桥毕业的青年学者伦纳德·吴尔夫在一九一二年和维吉尼亚结了婚。伦纳德并非显赫人物,用维吉尼亚的话说,他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犹太人”。但他性格善良忠诚,对妻子非常体贴,看出她的文学天才,尽一切力量鼓励支持她的创作活动,为维吉尼亚的文学事业做了大量的“后勤工作”。婚后,她的精神病又大发作一次,且又企图自杀。在她病愈之后,伦纳德买了一架印刷机,为了让妻子调剂精神、稳定情绪,二人学习排字、印刷技术,尝试着印了两本小书。印出后销路尚好,还赚了一点儿钱。于是,吴尔夫夫妇于一九一七年开办起一个荷加斯出版社。在此以前,维吉尼亚从一九○四年起就开始写作投稿,一九一五年还出版过一部小说《出航》。现在,有了自己的出版社,此后她写的书便都由荷加斯出版社出版,不必求人,还出了一些新进作者的作品,如T·S·艾略特的诗,K·曼斯菲尔德和E·M·福斯特的小说,等等。维吉尼亚·吴尔夫的主要文学成就在于小说——她是“意识流”文学的开创者之一,这方面的小说代表作有《雅各的房间》(一九二一)、《达洛威夫人》(一九二五)、《到灯塔去》(一九二七)、《海浪》(一九三一)等书。在小说创作之余,她还写了大量的文学评论,收入《普通读者》(一九二五)和《普通读者二集》(一九三二)等书之中。此外,她还写有传记和女权问题论著(《自己的房间》,一九二九;《三个基尼》,一九三八)。

维吉尼亚·吴尔夫的散文艺术维吉尼亚·吴尔夫的作品不断出版,声誉日隆,文学地位上升。这时,剑桥等大学提出给她荣誉讲座和学位,但她为了表示对于英国大学中歧视妇女的陋习的抵制,统统谢绝了。

第二次大战爆发,希特勒法西斯的侵略势力威胁到英伦三岛的安全。一九四○年,吴尔夫夫妇在伦敦的住宅被德国飞机炸毁。在这个时期,他们夫妇曾商量过万一英国战败、二人即相携授命,不愿在法西斯统治下受辱。一九四一年,维吉尼亚在乡间的住所写完了她的最后一部小说《幕间》,又一次陷入了精神病的痛苦之中。深恐一旦精神完全错乱,拖累丈夫,一天早晨她独自出走,将自己勤奋写作的一生结束在一条河流之中。

维吉尼亚·吴尔夫于著作等身之际投水自沉,举世悼惜。在她死后,她的忠诚的老伴伦纳德一直勤勤恳恳整理出版她的遗著,除了小说,还将她未结集的评论散文作品分为四集出版,另外,还编辑出版了她的一部分书信和日记。现在,维吉尼亚·吴尔夫的日记五卷、书信六卷已在英国由他人编辑出版。她的最详细的传记则是由范尼萨的儿子昆丁·贝尔写的。


如前所述,维吉尼亚·吴尔夫是“意识流”文学在英国的代表作者之一。“意识流”文学产生于本世纪初、盛行于二十年代。十九世纪的小说艺术从描绘社会生活的宏伟画卷发展到深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意识流”文学便应运而生。它的产生也与当时欧美的哲学与心理学发展有关。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士曾对“意识流”一词如此说明:“意识本身不像是斩碎的片断……不是拼接起来的。相反,它流动不已……我们尽可称它为思想之流、意识之流,或主观生活之流。”(《心理学原理》,一八九○年)转引自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从小说创作的角度,维吉尼亚·吴尔夫对于人的意识活动曾有一段著名的描述:


向深处看去,生活绝不是“这个样子”。细察一个平常人的头脑在平常日子里一瞬间的状况吧。在那一瞬间,头脑接受着数不清的印象——有的琐细,有的离奇,有的飘逸,有的则像利刃刻下似的那样明晰。它们像是由成千上万颗微粒所构成的不断的骤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落下时,它们便形成为礼拜一或者礼拜二那天的生活,着重点与往日不同,紧要的关键在此而不在彼。因此,如果作家是一个自由人而不是一个奴隶,如果他能够以自己的亲身感受而不是以传统章法作为自己作品的基础,那么,就不必非有什么情节、喜剧性、悲剧性、爱情事件以及符合公认格式的灾难性结局不可,而一只扣子也不必非要照邦德大街伦敦街名。上裁缝所习惯的方式钉在衣服上不可。生活并不是一连串对称排列的马车灯;生活是一圈光轮,一只半透明的外壳,我们的意识自始至终被它包围着。对于这种多变的、陌生的、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无论它表现得多么脱离常规、错综复杂,总要尽可能不夹杂任何外来异物,将它表现出来——这岂不正是一位小说家的任务吗?


为了表现出人物内心世界里的灵活多变的意识活动,作家就需要找到一种相应的描写手法。法国作家莫洛亚这样阐明维吉尼亚·吴尔夫在这方面的文学探索活动:


她无疑想要发现一种新的技巧,好让小说家有可能非常真实地把内在的现实描绘出来;而且,她还要表明这种现实只能是一种内心的存在。成熟时期的维吉尼亚·吴尔夫既不像萨特那样判断,也不像劳伦斯那样说教。她所关心的只是为读者提供一种更清晰、更新颖的生活视域,以开阔她的眼界,使她能够从表面事件之下发现出那些难以觉察到的思想感情活动。引自《二十世纪世界文学百科全书》第三卷。


这样探索的结果,使她在自己的创作中抛开了传统的、自然主义的描写方法。她对于各种写法进行多方面的试验,最后采用了那种将散文和诗糅合在一起的、飘逸飞动、委婉多姿的散文诗笔法,它最适于捕捉、描绘人物的浮想联翩、千变万化的精神状态——这就是我们在维吉尼亚·吴尔夫小说里常见的意识流手法。她使用这种笔法写了一批小说,不注重情节,而着重于细致的心理描写,写出人物内心世界的活动。


除了小说以外,维吉尼亚·吴尔夫还是一位卓越的散文家。从一九○五年她为伦敦《泰晤土报文学增刊》写了第一篇书评开始,她一生中写过大量的文学评论和各种随笔文章。她曾在日记中提到自己写这些文章时的想法:


我应该在自己个性所近的题目上写一写,减少浮饰之词,搜入种种琐事轶闻。我想,这样子自己会更轻松自如一些。(《一个作家的日记》)


换句话说,这些文章是作者呕心沥血从事小说创作之作的“副业产品”。但这样说丝毫不能减低它们本身的价值。因为,这里是一位具有高度文化修养和丰富创作经验的作家在勤奋创作的间歇,以随笔的形式、轻松的笔调,无拘无束地漫谈自己对历代作家、作品的印象,以精致的文笔写出她对于文学、人生、历史的细腻的感受,而读者的获益不只是一个方面的。

维吉尼亚·吴尔夫的主要评论文章收进了她在生前亲自编订的名为《普通读者》的两本文集里。这两本书的开头引用着十八世纪英国作家约翰逊博士的一段话,说明书名的来源和含意:“能与普通读者的意见不谋而合,在我是高兴的事;因为,在决定诗歌荣誉的权利时,尽管高雅的敏感和学术的教条也起着作用,但一般来说应该根据那未受文学偏见污损的普通读者的常识。”(《格雷传》)吴尔夫谈到她这部书,也说它是“一本并非专门性的评论著作,只是从一个作家的角度、而非从一个学者或批评家的角度,来谈一谈自己偶然读到的某些人物传记和作品。作为一个小说家,我自然常常会对某一本书发生兴趣,但我也常常为了自娱而随意读一读、写一写,并不想建立什么理论体系。”

现在,让我们通过《普通读者》初集、续集这两本书,来看一看维吉尼亚·吴尔夫的评论散文有哪些特色吧!

首先,从内容上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作者的广泛兴趣和渊博学识。正如关于她的一部评传作者所指出的:“从《帕斯顿信札》《帕斯顿信札》是英国贵族帕斯顿家族所保存下来的一大批十五世纪的信件,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普通读者》中有《帕斯顿家族与乔叟》一文,以这些信件提供的情况为背景来谈谈乔叟。和乔叟一直谈到现代文学,《普通读者》一下子就使我们面对着吴尔夫文学兴趣的可惊的范围。从她父亲的藏书室里所培养起来的根深蒂固的读书习惯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她——她是一个真正的读书种子,总是不停地、广泛地阅读。希腊作家,法国作家,俄国作家,英国作家,美国作家;小说,戏剧,诗歌;回忆录,传记,书信,还有历史——她统统贪心地阅读,提到了拉德纳N·拉德纳,英国神学家。和纽卡塞公爵夫人纽卡塞公爵夫人,英国的早期女作家。就像她写到乔治·爱略特和索福克勒斯一样得心应手。”均引自迈克尔·罗森塔尔《维吉尼亚·吴尔夫》(英国罗特里奇与凯甘·保罗出版社)一书。

我在这里只需要补充两点:一、这个单子自然是不完全的。二、吴尔夫阅读希腊作家、罗马作家和法国作家都是通过原文。——从这里可以看出吴尔夫在青少年时期的“创作的准备”的底子是何等丰厚和坚实。

在《普通读者》中有些文章正面阐述作者的文学观点,例如《现代小说》和《对当代文学的印象》等。其中《现代小说》一篇是她的意识流小说创作宣言,是许多英国文学选集中必选的名篇。这篇文章为意识流文学呐喊开路,把老作家本内特、威尔斯和高尔斯华绥的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的创作方法狠狠奚落了一通。有人就据此断定吴尔夫要骂倒一切古人,认为天下除了现代派、意识流就再也没有好作品好文章了。其实,这是误解,并非吴尔夫的原意。《现代小说》诚然是吴尔夫的创作宣言,而且也带有鲜明的论战笔调,但作者如此写仅仅是为意识流这一新的文学手法争取合法存在的权利,在这一点上她是当仁不让、毫不含糊的。但是,综观吴尔夫的全部评论文字,她并不是要以意识流作品独霸文坛,更不是要拿意识流这个框框来套古往今来一切作品,否定古典文学的整个成就。这种狭隘观点也和作者浩博的学识修养毫无共通之处。前引评传作者对这一点有很好的说明:尽管她确实在为现代派的合法存在而慷慨陈词,她为现代主义的技巧所提出的声辩却不是在抹煞前人的基础上进行的——她不过说,就其本身而论,它乃是另一种可靠的尝试,正像奥斯丁的尝试—样,都是为了反映出一种首尾连贯的人生图景。因此,现代主义并不是对传统的屏弃,只是对传统的扩展。说到最后,要紧的在于那种图景是否令人信服——作家对它的描绘是否成功。在这点上,吴尔夫注视着英国、欧洲和美国的整个文学领域,不受任何一种理论的强制约束。普鲁斯特,屠格涅夫,康拉德,笛福,奥斯丁,勃朗特姊妹,斯特恩——全被一种敏锐的感应囊括而去,而这种敏感又是灵活异常,无论这些小说家们之间如何各有不同,对他们每个人的独特成就都能加以欣赏。均引自迈克尔·罗森塔尔《维吉尼亚·吴尔夫》(英国罗特里奇与凯甘·保罗出版社)一书。


稍稍浏览一下两集《普通读者》中丰富多彩的篇目和内容,我们就会相信这段话所言非虚。吴尔夫虽是意识流的代表作家,但作为一个“普通读者”,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小说家,她完全能够充分估价那些现实主义的或其他流派的大师们的文学贡献。“洞察力的真实性”(这是吴尔夫爱用的一个字眼儿)是不受流派、风格和手法的限制的。用吴尔夫的话说:“如果我们是作家,那么,只要能够表达出我们所希望表达的东西,任何方法都是对的,一切方法都是对的。”说到文学欣赏就更应该如此了。

《普通读者》向我们介绍了英国一批著名作家和一些我们还不怎么熟悉的作家的生平、作品、写作生涯、遗闻轶事等等,我们读来饶有兴味,有助于我们对这些作家的进一步了解。对这些文章细细读去,还发现作者在研读、评论过去的作家和作品时往往想为自己正在试验的意识流手法寻找借鉴和营养——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斯特恩。然而,不仅仅是斯特恩,也不仅仅是小说,吴尔夫那“上下求索”的眼光还注意到了种种散文杂著,例如自传、回忆录、日记、信札、随笔等等,因为这些体裁的作品常常揭示出人的日常生活中和内心世界中的细致微妙、变化多端的活动。斯特恩用他那前无古人的奇怪文体描摹个人情感的波动变幻;斯威夫特在达官贵妇面前倨傲异常、令人望而生畏,而在写给一个贫寒姑娘的私信中又是喁喁情话(他和那两个年轻姑娘之间的带着悲剧色彩的“罗曼史”也实在太奇怪了!);还有那天才早熟、因病抽上大烟、一辈子生活在云里雾里的德·昆西在自传里又回忆些什么离奇古怪的经历?——这一切为意识流小说家吴尔夫所关心,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还有一个大问题是吴尔夫顶关心的——那就是妇女问题。吴尔夫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她一辈子关心妇女,特别是知识妇女,尤其是女作家的命运、地位。在两集《普通读者》中,数一数,谈论妇女和女作家的文章就有二十篇!提起了奥斯丁、勃朗特姊妹、乔治·爱略特、勃朗宁夫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这些人,吴尔夫的话就多了;甚至就连我们不怎么知道的纽卡塞公爵夫人、多萝西·奥斯本和范尼·伯尔内等等,她谈起来也“历历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而写到那些由于社会条件所限未展其才、“赍志以殁”的女作家、女才子,像那位三十六岁就含恨死去的英国女权主义先驱者玛丽·沃尔斯顿克拉夫特,吴尔夫的笔尖儿上更是饱蘸着感情,“一唱再三叹,慷慨有余哀”!至于艾米莉·勃朗特就更是不凡了。《〈简·爱〉与〈呼啸山庄〉》一文里说:“她(艾米莉——引者)放眼身外,但见世界四分五裂、陷入极大混乱,自觉有一种力量能在一部书里将它团在一起。”这篇末尾还说,“她能把生命从其所依托的事实中解脱出来;寥寥几笔,就点出一副面貌的精魂,而身体倒成了多余之物;一提起荒原,飒飒风声、轰轰霹雳便自笔底而生。”好嘛,艾米莉创作《呼啸山庄》简直成了“女娲补天”那样鬼斧神工的惊天动地大事业!


根据上述理解,我从两集《普通读者》的五十二篇文章里选译了作者阐述其创作与批评原则、评论英国文学史上一些男女作家以及其他方面的有代表性的文章二十四篇。

选译时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使读者通过译本稍稍领略吴尔夫的散文之美。

前面曾提到过吴尔夫的意识流小说的语言特点。相比之下,她的评论文章的语言比她的小说更为平易、流畅、好懂。这因为作者写这些文章时不像写小说那样惨淡经营、刻意求工,反倒更富有自然之趣。而且,她在评论往昔作家作品时并不固守某一理论的樊篱,没有教条气,不带成见,只是无拘无束地谈出自己对某一作家、某一作品的这样那样的印象,所以,有人说她的评论文章是“印象主义”的散文。读着这样的文章,我们好像是在听一位有高度文化修养的女作家向我们谈天——许多有关文学、人生、历史、妇女的大问题、大事情,她都举重若轻地向我们谈出来了;话又说得机智而风趣,还带着英国人的幽默、女性的蕴藉细致,让人感到是一种艺术的享受。

作为小说家,吴尔夫还有一种看家本领,那就是“形象思维”。拿她的话说:“无论你写一篇评论或是写一封情书,最要紧的是在你眼前要有一个关于你的写作题目的非常生动的印象。”她写评论就是使用这种形象化手法。当她写到某一个作家,她总是把有关这个作家的传记材料连同自己读作品获得的印象融化在一起,为这位作家渲染、烘托出一副生动的形象,读者看这种评论文章好像是看着用印象派笔意所描绘的作家生平连环画。无怪乎有人说吴尔夫“使文学批评采取了小说的形式”均引自迈克尔·罗森塔尔《维吉尼亚·吴尔夫》(英国罗特里奇与凯甘·保罗出版社)一书。

说到这里,我想起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它那极大的魅力产生于在传统文论的写法基础上糅进了现实主义的和现代派的小说、散文的写法,于是就使得历来被认为艰深枯燥的文论放出迷人的异彩!

也许我理解得不对。不过,我希望我们的文艺理论工作者能参考一下这一路文论的写法,把我们的文论写得更生动活泼一些,让读者爱看。——这也是我翻译这本小书的目的之一。

自然,凡事都有一个分寸。我们可以吸收吴尔夫文论的生动流利的长处,但评论文章总要把意思说明白,也不可过分飘逸,让读者看了不知所云——这也是值得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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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1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 笑 / (法国) 昂利·柏格森 著


《笑》是昂利·柏格森的一部重要的美学著作。作者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的反动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他所鼓吹的生命哲学认为整个世界是体现着“生命的冲动”的一种叫作“创造的进化过程”的精神性过程。在《笑》里,柏格森对各种滑稽,包括形式、动作、情景、语言以及性格的滑稽,作了精细的分析。其某些论述对我们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亨利·柏格森(1859~1941)法国哲学家。主要作品有《时间与自由意志》、《创造进化论》、《道德与宗教的两个起源》等。1927年作品《创造进化论》获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理由: “因为他那丰富的且充满生命力的思想,以及所表现出来的光辉灿烂的技巧”


柏格森与徐继曾/柳鸣九

北京出版社出了一套很不错的书系:《大家小书》,选入的是中国文化学术界的名家大手笔写成的“小作品”,实际上就是“小名著”、“小经典”,如上世纪著名的语言学家王力的《诗词格律概要》就是。据说,这套书颇受读者欢迎,这也很自然:文化含量凝练,开卷有益;部头不大,读起来花时间不多,正符合现代人急需补进各种文化营养、又苦于读书时间不多的忙碌生活的需要。

现在,这一套书又扩大到外国文化方面,该社主持这个工作的副总编韩敬群先生约我为其中的一种(《笑》)写一篇序或前言之类的东西,我当即就答应了,因为作者柏格森是我心仪已久的法国哲学家,而译者徐继曾则是我几十年前在北大念书时的授业老师。

相对而言,哲学是德国人的强项,正如小说是法国人的强项。至少从18世纪一直到20世纪,德国人一直踞于哲学思辨的顶峰,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哲学体系之完整与逻辑思辨程度之高,实无其他民族人士出其右,相比较之下,法国18世纪那一批著名的启蒙哲学家,则只能说是社会时政方面的思想家,当然是造成了伟大结果的伟大思想家。法国人在19世纪末、20世纪上半叶,总算在纯粹哲学、思辨哲学领域里也证实了自己的高超才能。这不能不说是柏格森的功劳,他在纯粹哲学上的成就达到了时代的高峰,在整个欧洲的精神领域里,他所具有的巨大哲学声誉,也许只有德国的尼采可与之比美。

柏格森(1859—1941)的哲学有何“标志”?其本土的论者简略答曰:他认为直觉是认识世界的唯一途径。对于不专门弄哲学的人来说,这个标志似乎就够了,正如说达尔文的标志就是进化论,牛顿的标志就是地心吸引力论,简单而明了。但在我们国家的一些哲学课本与辞书之中,柏格森却被戴上了不少帽子,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反动唯心主义哲学家”这一顶。

窃以为对于思想家而言,重要的不在于做“唯心”、“唯物”的终极划分,而在于对其学说、其哲理、其论断的涵盖性、深刻性与效应性的认定。有此三性的思想家,即可谓“杰出”、“伟大”也。而且,“唯心”、“唯物”,也绝不是有害或有益的绝对标准,前者不见得一定对人类有害无益,后者也不见得一定就有益无害。把唯心主义阵营否掉,再把唯物主义阵营中的“机械唯物主义”与“庸俗唯物主义”否掉,那就只剩下几个“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天才了,这符合人类思想史、人类文明史的结构实际吗?这岂不会将人类精神文明的优秀遗产横扫掉一多半?

柏格森与徐继曾如果不去管柏格森是哪种终极体系,不去管“唯心”、“唯物”的标准,那么,应该说这位哲人的确有若干闪光的哲理学说,我们说它们是划时代的创见未免不可,说它们有明显的涵盖性与积极的效应性,更是应当。

我这里所指的涵盖性与效应性,至少是可以对文学艺术而言,而文学艺术则无可争辩的是人类精神文明领域中不可或缺的,也是占有巨大份额的部类。

兹简略列举如下:

其一,柏格森的直觉说。且不说他此说是否重视感性认识,有唯物主义的影子,只看它对文学艺术创作的重要性就够了。最吸引你眼球的例子就是,在20世纪得到了千千万万欣赏者盛赞、如今大行于世的印象派绘画,它不过是将视觉上的直觉变成一种特定的绘画风格、美学理念而已,而法国印象派绘画与柏格森的直觉论哲理,正是产生于同一个历史时期。

其二,柏格森的生命力说。生命力不过是有生物体能上与智能上的综合力量的称谓,是生命现象的原动力,它在创造人类社会、人类文明的过程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如果说生命力说在社会政治历史中的作用与性质上存在着质疑与争议的话,那么它在文学艺术创造中的必不可少的积极的作用却是无可置疑的,这已经被人类文学艺术历史的事实,从最古老的岩画到今天高度发展的文艺所凸显、所证实。

其三,柏格森的内心意识绵延说。关于区分实际时间与心理时间的哲理,是现代心理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它明显地为欧美20世纪的现代心理小说,也就是意识流小说的创作,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启示出可行的文学创作方法。法国的意识流小说巨著《寻找逝去的时间》就诞生于柏格森的同一时代,绝非偶然。


其四,就是这本书,这本关于笑的哲理著作,对笑作为一种个人心理表象的缘由与各种形式,对笑作为一种社会生活现象、作为一种社会姿态所具有的功能效应,都作了细致深入的分析。就其论述之全面,辨析之精微,堪称“空前绝后”,即使它可能会有值得商榷之处。但总的来说,应视为关于笑之研究的一部十分权威性的著作,它与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研究一样,也是20世纪人文研究中的经典。不妨说,它倒是补充了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所留下的一个理论空白。

正因为柏格森的哲学对文学艺术具有十分贴切的涵盖性,积极的效应性,他可以说是20世纪一个做出了卓越的人文贡献的思想家。因此,他于1927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译者徐继曾先生是北京大学西语系的教授。50年代中期,我在北大时他教过我们那一班的课,法文系高年级的一门专业课:法国历史,为期一年。还有,在不长的一段时间,教法文精读课的一位教授因病请假,徐先生替他代过一阵子课。那时,在名家、老教授如林的西语系,他还只是一位中青年教师,才四十出头,但像他那样,既胜任高年级的语言课,又胜任高年级的史论专业课的人为数并不多。

他是一个很出色的教师,课讲得很好,内容丰富,条理清晰,一出口就是完整的语句,准确的措词。难得有如此好的口才,加上他相貌堂堂,真使人觉得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外交官。他待同学们很亲切、很随和,就像是平辈的兄长,绝无师道尊严。他的课给人甚多启发,他也善于引导同学进行思考,常要求我们写读书报告给他审阅,记得有一次我看了些课外书,就法兰克人的封建化过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准论文”,得到了他的赞赏,他的批语中颇多鼓励,我对历史发展问题有分析评论的兴趣与爱好,实从这里开始。毕业后,我与他联系极少,仅有一两次简单的书信交往,记得他以“兄”相称,使我深受感动,也深感他为人处世的洒脱与虚怀若谷的雅量。

继曾先生在北大分内的工作任务一直很重,不论是教学还是编辞书,他都是主要劳力。之余,他自己也弄些文学翻译,我所知道的除了眼前的这本书外,还有卢梭的散文名著《漫步遐想录》(也收入在这一套《大家小书·洋经典》中了)以及斯达尔夫人的理论名著《论文学》等等。他的“业余”时间既不多,选题也就格外精当,他选译的都是经得起时间冲击的经典之作,这也反映了他作为译家的卓越见识与高雅品位。就他的学养水平与业绩而言,在中国法国研究会成立时,他本应该被选为理事会理事,但偏偏遭到了权威者的否决。受此不公平待遇的,还有另一位北大教授郭麟阁先生。“理事”大概是所有头衔“帽子”中最没有价值的一种,没想到也这么被用来作威作福。不授予有学养、有业绩者,并不是他们的损失,而是学界、研究会的疏漏。

1989年,人们听到徐继曾先生不幸去世的噩耗,他死于一次很偶然的医疗事故:青霉素过敏。这时,他还不到退休年龄。就他本来良好的健康状况与充沛的心智活力而言,他尚可以颇有所为,颇有建树,他未能充分施展其才,这是学术文化界的损失!

笑序这是作者为本书第二十三版(1924年)写的序。

本书包括笔者前在《巴黎评论》《巴黎评论》(RevuedeParis)1899年2月1日及15日,3月1日。发表的三篇关于笑的文章(说得更精确些,应该是关于“由滑稽引起的笑”的文章)。当笔者把这三篇文章汇成一卷的时候,也曾想过是否应该把前人有关的想法作一番彻底的考察,把关于笑的各种理论作一番正式的批判。后来一想,如果这样做的话,这一部论述就将大为复杂,篇幅也将大得和所研究的题目极不相称。同时,关于滑稽的种种定义,在文中谈到有关的例子时,也都直接间接地讨论到了,尽管不免失之过简。因此笔者对原文未加增补即重新发表,仅将近三十年来有关滑稽的主要著作列表附后。附表从略。


自本书初版后,又有许多新的著作发表,本文后面的附表较前又已增长。但笔者仍未对原著进行任何修改。当然并不是说那些著作在笑这个问题上对笔者毫无启发,而是因为笔者所用的方法与一般不同,目的在于决定滑稽的制造法,而一般所用的方法的目的则在于将各种滑稽效果纳入一个过于广泛、过于简单的公式。这两种方法并不互相排斥;但第二种方法所得的任何结果并不足以改变第一种方法所得的结果,而在笔者看来,唯有第一种方法包含科学的精确性与严密性。关于这一点,请读者注意本版篇末所增附录是幸。


序昂利·柏格森

1924年1月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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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1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 漫步遐想录 /(法国) 卢 梭 著


卢梭的文学作品具有鲜明的个性。他崇尚自我,抒发感情,热爱自然,被公认为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漫步遐想录》是他与自己的心灵亲切交谈的产物,是对自己的心灵分析和解剖。我们在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不加修饰的淳朴、无可怀疑的真诚和不再被论战和热情所激动的才智。



卢梭(1712~1778)18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他的政治民主方面的著述在法国大革命中成为激进的雅各宾派的理论向导。但他的成就远不止此,他在一些文学作品中表现的思想艺术原则在后世得到了持续发展。


卢梭的高祖原是法国新教徒,因躲避宗教迫害于16世纪中期来到瑞士。卢梭生于日内瓦一个钟表匠的家庭。他生而丧母,但在父亲的鼓励下读了许多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中的名人传记。10岁他被送到朗莫西埃牧师那里,两年内学会了拉丁文。 13岁至15岁时他在一个暴虐的镂刻师的店铺当学徒,遭受很多磨难。两年后他终于弃职离乡,来到法国,开始了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这里,德·瓦朗夫人既是他流浪生活的第一个港湾,也是他过于丰富而略嫌病态的爱情生活中钟情的第一个女性;在这儿,卢梭度过了近10年的浪漫而稳定的生活。1749年,卢梭的应征文章《论科学与艺术》获奖。这虽使他一举成名,却也逐渐显示出他同其他启蒙主义者在思想立场上的分歧和差异。其后,他渐渐地与百科派决裂了。在法国蒙莫朗西森林附近度过的几年是他文艺创作生涯中硕果累累的阶段,他的四大名篇《新爱洛绮丝》、《民约论》、《爱弥儿》、《忏悔录》中的三篇问世于此时。因《爱弥儿》同时激怒了当局和百科派,卢梭避难逃至瑞士等地,最后回到法国仍不得安宁。他晚年时在巴黎离群索居,《忏悔录》一书于此时完稿。1778年,卢梭死在一个侯爵的庄园里。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后,他的遗体于1794年以隆重的仪式移葬于巴黎先贤祠。


迷醉与遐想


一七六二年六月八日是卢梭一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折点。那天夜里,卢梭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他的居停主人卢森堡元帅夫人派人前来通知他,巴黎最高法院即将于次日下令查禁他那部在十多天前开始发售的《爱弥儿》,并要逮捕作者。第二天,六月九日下午,卢梭只身出走,逃离法国国境,开始他长达八年的流亡生涯。他先在瑞士伯尔尼邦的依弗东住下。在他到达依弗东以前,日内瓦小议会就已下令查禁他的《社会契约论》和《爱弥儿》,不久并将这两部作品焚毁,同时下令通缉作者。伯尔尼当局接着下令将卢梭逐出它的辖区。卢梭在依弗东居住未及一月,即被迫迁居普鲁士国王治下的讷沙泰尔邦的莫蒂埃村,在那里住了三年零两个月。一七六五年九月六日夜间,暴徒向卢梭住宅投掷石块,卢梭再度被迫迁往伯尔尼邦所属的圣皮埃尔岛。但他在岛上仅仅住了六周,又被伯尔尼邦小议会逐出。卢梭离岛后,经柏林、斯特拉斯堡,于是年十二月十六日抵达巴黎,不久即去英国休谟处。卢梭在英国住了一年多,于一七六七年五月回到法国,长期辗转各地避难,直到一七七○年六月才重返巴黎。

在卢梭居住莫蒂埃村期间,日内瓦在通缉卢梭这个问题上意见分歧。宗教界的正直人士以及广大公民和市民认为通缉令违反教会法,起来保卫卢梭。掌握行政权的小议迷醉与遐想会则与法国政府亦步亦趋,坚持对他进行迫害。小议会的检察长特龙香在一七六三年九十月间发表《乡间来信》,为议会辩护。卢梭针锋相对,在一七六四年十二月发表《山中来信》作为答辩。此书发表未及十日,日内瓦就出现了以《公民们的感想》为题的匿名小册子,揭露卢梭抛弃亲生的几个孩子,并以十分恶毒的语言对卢梭进行人身攻击。这份谤书出自伏尔泰之手。早在一七六一年底,出版商雷伊就建议卢梭写一部自传。这时卢梭眼看自己身后的名声将遭到玷污,为使世人认识他的真正面目,决心撰写他的《忏悔录》。

《忏悔录》于一七六六年三月开始写于英国的武通,约于一七七○年年底完稿于巴黎,记载了卢梭从出生到一七六六年被迫离开圣皮埃尔岛之间五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忏悔录》写完后,卢梭犹恐后世对他的一生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印象,又在一七七二年至一七七五年间写了三则长篇对话,在他身后于一七八○年汇成一集,以《对话录——卢梭论让惭趴恕分名发表。对话是在一个法国人跟卢梭之间进行的。这个法国人从来没有读过卢梭的作品,但盲目地接受卢梭的敌人伏尔泰、格里姆、霍尔巴赫所塑造的卢梭的形象。这部作品充分展示了作者心中那种感觉——即世人一致对他进行迫害。这种感觉有时甚至发展成为幻觉。在《忏悔录》的第二部中,人们已可看到他这种精神错乱的端倪,而在这部作品中,这种错乱就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卢梭担心这部作品的手稿会落入他的敌人手中,就在一七七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携往巴黎圣母院,想把它藏进主祭坛中,但发现平常开着的祭坛栅栏却紧闭着。后又将此书内容摘要抄写多份,在街上散发,但无人接受。

这时,卢梭终于感到他的“一切努力全都归于无效,徒然自苦而一无所得,于是决心采取唯一可取的办法,那就是一切听天由命,不再跟这必然对抗”(《漫步之一》),从而得到了内心的安宁。他那时住在巴黎普拉特里埃街(今让惭趴恕ぢ梭街)五层楼上一套简朴的小套房里,每天都在巴黎近郊乡间作长时间的漫步。他将自一七七六年春至一七七八年春这两年中漫步时的遐想笔之于书,共得十篇,即这部《漫步遐想录》,在其身后于一七八二年出版。


《漫步遐想录》中的十篇《漫步》没有预定的次序,并不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漫步之一》说明作者在写这部作品时的精神状态以及这部作品的主旨:现在的问题已不再像《对话录》那样想要说服读者并进行辩解,而是对作者的内心进行分析,进行解剖,以认识自己。《漫步之二》记述一七七六年十月二十四日作者在梅尼孟丹山冈附近被一条狂奔的大狗撞倒、晕死过去的那次事故。在这次事故后,作者发现人们在他死后将给他怎样的对待,从而对争取世人对他有所了解失去最后的希望。在《漫步之三》中,作者讲到他怎样在青年时期就下定决心,一到四十之年就摆脱社交生活,开始隐遁,过自食其力的清贫生活。而正是这个转变遭到他原来的友人的猛烈攻击,导致与他们决裂。《漫步之四》严格说不是一篇遐想,多少像是对说谎这个问题的论述。《漫步之五》是对圣皮埃尔岛小住时的回忆,无疑是十篇《漫步》中最优美的一篇。在这里,作者指出真正的幸福在于既不回顾过去,又不瞻望将来,心中既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既不觉苦也不觉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这样一种境界。《漫步之六》通过作者和一个小瘸子的一段轶事,说明他生来就不能容忍为跟别人生活在一起而必须忍受的束缚,因此从来就不适于生活在这个文明社会之中。《漫步之七》说明植物标本的采集怎样使卢梭得以跟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跟整个自然打成一片,从而忘记他的迫害者。在《漫步之八》中,卢梭再一次讲到他向他的迫害者对他的污蔑凌辱进行长期的辩解挣扎之后,发现这种辩解挣扎出于自负之心,而一旦摆脱了这种自负之心,他就能听命于必然,得到内心的宁静。在《漫步之九》中,卢梭说明他把他的几个孩子送进育婴堂的原因,驳斥他的敌人把他说成是一个不近人情的父亲,驳斥他们说他仇视孩子的指责。《漫步之十》是在同华伦夫人相识五十周年时对她的追思,对在她身边的短暂幸福岁月的回忆。原稿仅写了两页,作者就在一七七八年五月二十日离开巴黎,应吉拉丹侯爵之邀,迁居到他在埃尔姆农维尔的别墅中去。七月二日在那里猝然离世。这篇《漫步》也就始终没有完成。


贯串于这十篇《漫步》之中的是卢梭生活在其中的社会中的人对他一致进行迫害的感觉,是他孤立于人类社会之外的感觉。当他走上街头,他觉得人人都在暗中对他进行监视,人人都对他抱有敌意。甚至有一次当他只身深入山间幽谷,以为到了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到过的地方时,出乎意料之外地发现了一座织袜厂,他也深信在这厂子里,没有参加过莫蒂埃村以蒙莫朗牧师为首的制造阴谋的人,连两个也数不出来(《漫步之七》)。在《漫步之八》中,又说“这个联盟网罗了世间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它也一成不变;我完全相信,我将在这可怕的放逐中了此一生,永远也窥不透它的秘密”。这种错觉当然是卢梭得了被迫害狂后精神错乱的产物。

卢梭受到迫害,这是客观事实。他的迫害者是谁?法国政府当然是其中之一。《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批判社会不平等和奴役,讴歌自由平等,并公开宣称以暴力推翻暴君为合法。这自然要被法国统治阶级所憎恨。《爱弥儿》的查禁是法国当局对他公开迫害的开始,而卢梭在一七六七年五月从英国回到法国后,他还一直处在当局的追捕之中。他想到巴黎来和他的敌人周旋。孔蒂亲王却说服他化名躲在他的特利堡中。当他后来到多菲内省时,也是经过长期的恳求才得到孔蒂亲王的许可,让他逐渐接近首都。而亲王声称,如果卢梭进入巴黎最高法院的辖区之内,他对他的安全就难以担保。就在卢梭作了不再发表危险的作品的保证进入巴黎以后,警察当局对他的监视也始终没有松懈。

教会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卢梭虽是有神论者,但是他的上帝是自然神论者的上帝,是人的理性的产物。这种非正统的神学观点,遭到天主教和新教的一致反对。尤其重要的是,卢梭一面宣称尊重宗教,一面又在《爱弥儿》中指摘僧侣是专制政体的支柱,对他们表示了极大的憎恨。在大多数居民是信教的农民的国度里,这样一个人比仅仅在沙龙里高谈阔论无神论的人还要危险得多。因此,无论是法国的天主教教会还是瑞士的新教教会,竞相焚毁卢梭的作品也就不足为奇了。甚至在卢梭身后,天主教教会对他的迫害也始终未曾中止。在整个十九世纪,卢梭一直是天主教代言人污蔑咒骂的对象。

但在卢梭心目中,他的主要敌人却是百科全书派的某些哲学家,是他在同一营垒中的友军。伏尔泰、格里姆、霍尔巴赫、狄德罗同卢梭之间的分歧,有思想意识方面的,如无神论同有神论的分歧,也有生活方式方面的,如伏尔泰是个大资产者,霍尔巴赫原来也是德国贵族,狄德罗出身于富裕的家庭,格里姆虽然来自平民之家,但一旦成名,在上流社会中就如鱼得水。卢梭则始终保持他平民的本色,即使在混迹富豪和文人之间的岁月中,也一直感到格格不入,他正是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就急流勇退,辞去收入丰厚的职务,摆脱上层社会的喧嚣,迁居乡间,靠抄写乐谱自食其力,过清贫而独立自主的生活。他要求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思想相一致,于是离开了原来的友人。伏尔泰对自己的敌人向来是毫不留情的。他写的那篇匿名谤文《公民们的感想》发表在卢梭颠沛流离之时,文中甚至要求将卢梭处以极刑。格里姆也恨卢梭,在埃皮奈夫人、狄德罗跟卢梭的交恶中他是起了挑拨离间作用的。狄德罗和卢梭原是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关系的恶化,似乎双方都有责任。而狄德罗只因传闻卢梭正在写自己的回忆录,深恐他的形象在卢梭笔下遭到丑化,这才讲了一些诋毁卢梭的话。狄德罗有损于卢梭的行为,我们仅仅知道一件。埃皮奈夫人写了一部自传体小说,叫做《蒙布里扬夫人传》,在这部小说中,卢梭以勒内之名出现。狄德罗(可能征得了格里姆的同意)认为勒内这个人物写得还不够丑恶,于是写信给作者,劝她把他更加丑化。埃皮奈夫人这部作品在十九世纪被人篡改,改用《埃皮奈夫人回忆录》之名出版,书中将卢梭描绘成一个忘恩负义、十恶不赦的恶汉,这一骗局在本世纪初被揭穿以前,此书一直是右翼评论家攻击卢梭的一件武器。所以在卢梭和百科全书派的关系破裂以后,双方都力图为自己辩解,有的也曾著书撰文。但卢梭所指的百科全书派的阴谋一说,应是卢梭得了被迫害狂后精神错乱的产物。在卢梭心目中,连负责为他出版《爱弥儿》的卢森堡元帅夫人、到莫蒂埃劝说他接受休谟邀请前往英国的韦尔德兰夫人、长期对他真诚相待的休谟,也都被看成是策划阴谋的人物,他们的好意都被他看成是为他设下的层层陷阱。卢梭在《忏悔录》第三章中说:“别人在我跟前所做的,以及在我面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当时我是毫无感受,也不理解。打动我的仅仅是事物的表面现象。但是,后来所有这一切又再回到我的脑海中:地点、时间、声调、眼色、姿态和当时环境,我都能记起来,毫无遗漏。在这时候,我能够根据人们当时的言行发现他们的思想,而且差错很少。”(中译本第一三九页)这种根据事后的感觉来对以往的人和事进行判断,再清楚也不过地表明卢梭是那种被称之为判断错误症的精神病患者。


卢梭晚年的精神失常是否影响了他的写作艺术?他晚期的作品《忏悔录》(特别是后半部)、《对话录》和《漫步遐想录》是否同他以前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新爱洛伊丝》、《社会契约论》和《爱弥儿》截然不同?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是他精神错乱最严重时期的著作《对话录》,也是以最严谨的逻辑写成的,其中的推理是非凡的。《漫步遐想录》则不仅是《忏悔录》和《对话录》的续篇,而且也可说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续篇。在《论人类不平等》中,卢梭出色地描述了由于私有财产的出现,本性善良的人怎样受到异化,不由自主地变坏,出现了本质与表象之间的分离,而在一个人的财产远较人的本质更为重要的社会中,这种异化和分离的过程则更加剧。在《论人类不平等》中,卢梭所作的是抽象的社会学的分析,在《遐想录》中,卢梭则分析了他心目中的那个阴谋集团所体现的外力对他的“自我”所造成的异化。这个“自我”一身而二任,既是折磨自己的人,又是受折磨的对象。他甚至觉得他的身体也是和自己无关的东西;他隔绝于现实之外,仿佛觉得他的肉体成了他跟世界隔绝的一幅屏幕。“对我来说,我的躯壳已不过是个累赘,是种障碍……”(《漫步之一》)。在这样一种状况下,怎样回归自然,怎样得到真正的幸福?卢梭在《漫步之五》中是这样写的:“假如有这样一种境界,心灵无需瞻前顾后,就能找到它可以寄托、可以凝聚它全部力量的牢固的基础;时间对它来说已不起作用,现在这一时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既不显示出它的绵延,又不留下任何更替的痕迹;心中既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既不觉苦也不觉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同时单凭这个感觉就足以充实我们的心灵:只要这种境界持续下去,处于这种境界的人就可以自称为幸福,而这不是一种人们从生活乐趣中取得的不完全的、可怜的、相对的幸福,而是一种在心灵中不会留下空虚之感的充分的、完全的、圆满的幸福。”卢梭把这种在遐想中达到的心醉神迷的境界看作是他的幸福,看作是他从苦难中得到的补偿。这一境界多少类似佛教的涅,是对“生死”诸苦及其根源“烦恼”的最彻底灭绝的境界。卢梭追求这样的境界,只是因为他感到自己是“一个被排除于人类社会之外的不幸者,他在人间已不可能再对别人或自己作些有益之事”。他并不要求被社会异化的全体受害者都去追求那样的境界而对社会生活产生厌倦。同时卢梭也并不认为一人独处就能取得真正的幸福。他在《漫步之七》里写道:“我只能在大家都幸福时才感到幸福。”《漫步之九》中他在布洛涅树林里和一群小姑娘相处、在舍佛莱特集市上买下一个小姑娘的苹果分给几个小伙子,这两个场面都说明卢梭追求的是集体的幸福。这种集体的幸福,卢梭认为在被他视作平等民主政体象征的日内瓦和瑞士是存在的。在那里,每一个人的幸福产生于所有的人的幸福。《社会契约论》中的思想在这里得到了回响。


卢梭的文学作品具有自己鲜明的特色。他崇尚自我,抒发感情,热爱自然,被公认为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这些特色在《漫步遐想录》中表现得比在他的任何其他作品中都更突出。在这部作品中的卢梭是处于最纯真状态中的卢梭。这部作品是他跟自己的心灵亲切交谈的产物,是对自己的心灵的分析和解剖。他的遐想纯粹是写给自己看的,是为自己在重读时能重尝撰写时的甘美而写的。我们在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不加修饰的淳朴、无可怀疑的真诚、不再被论战和热情所激动的才智。这正是《遐想录》的魅力所在。

卢梭对大自然的热爱,在这部作品中也得到最充分的抒发。他没有费较多笔墨去描写自然的景色,而是展现大自然在他心中激起的种种情怀,记下大自然启发他所作的沉思、默想和遐想。在漫步中,卢梭在和谐的大自然的抚慰下,处于心旷神怡的境界中,陶醉于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感到自己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跟整个自然打成一片。正是同自然的这种交融,决定了他文章风格的无比质朴和富于音乐感。《遐想录》全文可说是一首极其优美的抒情散文诗。

受到《漫步遐想录》决定性影响的作品不胜枚举。这种影响,我们首先可从他的朋友和门生贝那丹·德·圣比埃尔的作品中看出,也正是在这种影响下,歌德写出了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夏多布里昂写出了他的《勒内》。从拉马丁(《沉思集》)、雨果(《颂歌集》)直到勒孔特·德·李勒,所有法国浪漫派诗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漫步遐想录》的影响。在十九世纪散文作家的作品中,如米舍莱的抒情散文、乔治·桑的田园小说,这种影响也同样可以觉察出来。


这个译本根据一九八一年巴黎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中《卢梭全集》卷一译出。注释为译者所加,并曾参考原书马塞尔·雷蒙所作的注释。


徐继曾

一九八三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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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1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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