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梅朵儿

[注意] 古典诗词 南朝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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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梁武诗才





  在文学史上,汉末建安时期的曹氏父子兄弟,都是最高统治集团中的人物,又都擅长诗歌,招徕文士,可算是一段佳话。曹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其诗被评为“如幽燕老将,气势沉雄”(敖陶孙《诗评》)。“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张说《邺都引》),凛凛生气,至今令人神往。曹丕、曹植兄弟,功业自不能与其父并论,而文采风流,或竟过之。建安风骨,后世艳称。刘勰、钟嵘都备加推崇,誉之为“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文心雕龙·明诗》)。唐代作者以效法建安,而诗风大振;盛唐气象,遂大放异彩。三曹父子在诗歌史上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到了南朝后期,又出现了父子兄弟共同活跃于文坛,且均为最高统治集团中人的情况,那便是梁朝的萧氏父子。不过,曹氏父子生于乱世,往往鞍马间为文,遒音壮节,梗概多气;萧氏父子则歌舞升平,吟风弄月,甚至冶情艳思,清辞巧制,极于闺闱之内,止乎衽席之间。时代不同,风格亦迥异。
  萧衍,字叔达,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南朝齐时,曾任东阁祭酒等职。当时齐高帝的皇子萧云英,封竟陵郡王,爱好学问文章,曾在鸡笼山(在今江苏南京,状如鸡笼,故名,后来改称鸡鸣山)西邸招集文士,萧衍亦游其门,与名诗人沈约、谢朓、王融、范云等,同属“竟陵八友”之列。不过他倒不仅是个文士而已,而且也颇有武略。后来曾不止一次率军抵御北魏入侵,做到雍州刺史的官,镇守上游重镇襄阳。当时齐的政治已很混乱,东昏侯淫纵不道。他便率军东下,攻破建康,东昏侯及其宠妃潘玉儿都被他处死。不久即登大宝,建立梁朝,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晚年昏庸,招纳北国叛将侯景,结果反受其害。侯景作乱,占据京城,他被幽困于台城内,忧愤而死,年八十六岁。
  梁武帝萧衍
  萧衍的诗,颇受当时流传的吴声、西曲影响,多有写男女之情的作品。比如《襄阳蹋铜蹄》(又名《白铜蹄》歌)三首便是。
  先解说一下《襄阳蹋铜蹄》这个古怪的题目。据说萧衍在襄阳时,忽然民间小儿传唱起两句歌谣:“襄阳白铜蹄,反缚扬州儿。”有聪明人解释道:白是金色,白铜蹄,即金蹄,也就是铁马的意思。果然,后来萧衍东下,军中便有铁骑长驱。东昏侯士卒被俘反缚,便是“反缚扬州儿”。(南朝时建康为扬州治所。隋唐以后才把扬州治所设于今江苏扬州)因此,这两句童谣便成了齐亡梁兴的谶语。萧衍称帝后,便利用它制成新曲。表演时载歌载舞,大约是一人倡而众人和,和声的歌词即“襄阳白铜蹄,圣德应乾来”。舞者先是十六人,后改为八人。萧衍亲自写了三首歌词,又令沈约也作三首。曲调和舞姿已无从闻见了,故只能欣赏一下萧衍所作的歌词。第一首是:
  陌头征人去,闺中女下机。含情不能言,送别沾罗衣。
写的是襄阳少女辍织送行的情景,“陌头征人”是她的情郎,也就是随军东下的兵士。“含情不能言”二句使人想起北宋柳永《雨霖铃》中的名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不过气氛当然不同。第二首是:
  草树非一香,花叶百种色。寄语故情人,知我心相忆。
是少女托人转告情人之辞,叮嘱他千万不可忘却旧情。“草树”二句是她所见春日丽景,春色引动了强烈的春思。萧衍东下时为正月;二、三月时,她的情郎还在江、汉一带作战。“非一香”、“百种色”,或许这位襄阳女儿还联想到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多野草闲花,生怕情郎眼乱心迷。第三首是:
  龙马紫金鞍,翠□白玉羁。照耀双阙下,知是襄阳儿。
这是已经到了建康了。双阙,指京城宫殿前的楼阙。来自襄阳的战士正在这儿耀武扬威。
  沈约的三首就不介绍了。只顺带说一下:其第三首结句云:“男儿得富贵,何必在归乡?”这可叫襄阳少女们伤心犯愁了。
  萧衍与沈约本是文友。如今成为君臣,仍时常一同吟咏。除《襄阳蹋铜蹄》外,萧衍还曾命沈约作《四时白纻歌》五首。他自己也做过《白纻辞》二首。《白纻》原是晋时的宫庭舞蹈。大约舞者穿着白纻制的衣袍,执白纻制的手巾,故其歌辞云:“高举两手白鹄翔,轻躯徐起何洋洋。”又云:“爱之遗谁赠佳人,质如轻云色如银。袍以光躯巾拂尘,制以为袍余作巾。”其歌声舞姿,定是十分曼妙动人的。南朝各代均有其舞。萧衍所制新词二首云:
  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管促节舞少年。短歌流目未肯前,含笑一转私自怜。
  纤腰袅袅不任衣,娇怨独立特为谁?赴曲君前未忍归,上声急调中心飞。
“未肯前”、“一转”、“独立”、“未忍归”等都是描摹舞蹈中的姿态动作。妙在与舞者的神态、心情打成一片,将她写得含羞带怯、如娇如怨、自矜自怜、柔情脉脉、欲去还留,令读者心醉神眩。尤其是“含笑一转私自怜”七字,真正是体贴入微。晋代歌词写舞者主要写其动作,也颇动人;而写神态处,如“凝伫善睐容仪光”、“如矜若思凝且翔,转眄遗精艳辉光”数句,尚未至刻划入髓。宋代汤惠休拟作着重描摹其神态心情,如:
  琴瑟未调心已悲,任罗胜绮强自持。忍思一舞望所思,将转未转恒如疑。
  为君娇凝复迁延,流目送笑不敢言。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
似觉不如萧衍所作灵妙浑成。“愿君”句中“流光”指“君”(亦即观舞者)之恩宠而言,此句似直露而少蕴藉。相比之下,萧衍之作确最有特色。无怪乎宋人许□拍案叫绝道:“嗟乎,丽矣!古今当为第一也。”(《彦周诗话》)
  萧衍的功业当然根本不能与魏武帝相提并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不能与之相比。魏武诗是金戈铁马,萧衍诗只是曼舞轻歌。然而叱咤风云的英雄也需要听歌观舞,悦目娱心。其实曹操便正是一位“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的音乐歌舞爱好者。(《三国志·武帝本纪》)人的精神生活、文化需求是多方面的。关西大汉唱“大江东去”与十七八女孩儿唱“晓风残月”,尽可并行不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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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简文诗癖





  萧衍的三个儿子——萧统、萧纲和萧绎,都以爱好诗文著称。萧统是长子,立为太子,三十一岁就逝世了,谥号昭明,后世称昭明太子。萧统死后,萧衍考虑再三,选定萧纲立为太子。侯景之乱,萧衍困死台城,萧纲继位,但不过是侯景股掌间的玩物而已。做了两年可怜的皇帝,被侯景派人用土囊活活压死。其弟萧绎时在江陵(今属湖北),追崇他为简文皇帝。后来萧绎于打败侯景之后,自立为帝。在位三年,西魏大军攻破江陵,被掳见杀。说来令人叹息,会合魏军攻破江陵的,不是别人,竟是萧绎的侄儿、昭明之子萧詧。原来侯景乱时,萧氏兄弟叔侄——萧绎及其弟萧纪、侄萧誉(也是昭明之子)、萧詧等不但不齐心协力,共赴国难,反而各怀异图,乘机割据,互相攻伐。萧纪、萧誉都死于萧绎之手。事实上早在萧衍舍昭明诸子而立萧纲为继承人时,誉、詧等已经愤愤不平。“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曹操《蒿里行》),骨肉相残,一至于此!较之曹丕、曹植、曹叡(曹丕之子)兄弟叔侄间的争斗猜忌,萧氏宗室可谓后来居上。读史至此,能不掷卷长叹!
  且把那血腥的史实抛过一边,只谈谈他们的诗歌创作。
  萧统虽酷好诗文,但创作才能薄弱。萧纲、萧绎则颇有佳作。尤其是萧纲,可说是梁朝最有才华的诗人之一。他自称“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梁书本纪》)。过去人们说起梁代诗人,往往只举何逊、沈约,其实萧纲在文学史上也该有其一席之地。
  且先读读他的一些写景佳句,描写少女划桨行船时情景的有:
  叶乱由牵荇,丝飘为折莲。
                           《棹歌行》
  描写室内窗边情景的有:
  斜窗通蕊气,细隙引尘光。
                           《艳歌曲》
  描绘庭院景色的有:
  岸柳垂长叶,窗桃落细跗。花留蛱蝶粉,竹翳蜻蜓珠。
                           《晚日后堂》
  这些景致,写得细腻之极,使人几乎要屏住呼吸,生怕吹走了那花朵上的蝶粉,惊破了那黄昏后院的静谧,浊乱了那飘散在空中的细细幽香。
  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
                           《折杨柳》
  檐重月没早,树密风声饶。
                           《秋夜》
  燕来枝益软,风飘花转光。
                           《咏蔷薇》
  这三组诗句,每句都写出物色间一种微妙的神理,一种因果关系。如《秋夜》的两句:檐宇沉沉,容易遮蔽月光,便使人产生月亮早没的印象;树木深密,秋风吹过,那萧萧瑟瑟的声响便不绝于耳。上下两句合起来,更让人品味到一种秋夜特殊的韵味。“饶”是多的意思,并不是秋风特别强劲,所以风声并不是特别响,而是“多”——这个“饶”字实在用得恰当。又如《咏蔷薇》中“燕来”句使人如见燕子停在花枝上,花枝柔柔地弯垂的情景;又似见燕儿飞去,柔枝弹起,婆娑摇曳。“风飘”句则将轻风过处、花儿上光影变化的和谐旋律表现了出来。这些微妙的意象、气氛,写来却圆转、轻灵似乎毫不费力,不能不佩服诗人感受力的敏锐和诗艺的高超。
  人们常举出例子,说杜甫化用了何逊等南朝诗人的写景诗句。其实萧纲诗中的意象、境界该也给了唐人不少启迪。比如他的《采莲曲》:“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莲舟买荷度》:“欲知船度处,当看荷叶开。”多么优美的景象!王维那首有名的《山居秋暝》中“莲动下渔舟”之句、王昌龄《采莲曲》中“芙蓉向脸两边开”之句,就可能在有意无意间受其影响。又如他的《秋夜》:“绿潭倒云气,青山衔月规。”使读者如置身于清秋傍晚山水光中。李白《乌栖曲》“青山欲衔半边月”,便是从“青山”句中化出,又如他的《赋得入阶雨》:“渍花枝觉重,湿鸟羽飞迟。”体物入微,也使人想起杜甫的“花重锦官城”(《春夜喜雨》)和韦应物的“冥冥鸟去迟”(《赋得暮雨送李曹》)。
  再看萧纲的几首小诗。《咏疏枫》云:
  萎绿映葭青,疏红分浪白。花叶洒行舟,仍持送远客。
在平庸的作者手里,咏物诗往往堆砌故实,饾饤成篇。萧纲此首却不用典故,而是凭着他的艺术敏感,轻轻着笔,绘成小品。前两句十字中连用绿、青、红、白四个表示色彩的字眼,在后人或以为忌,此处却觉用得恰到好处。“花叶”二句雅人深致,情韵不匮。
  《蜀道难》云:
  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
读者似在抑扬断续、哀怨凄迷的笛声猿啸中,舟行于曲曲折折、莽莽苍苍的三峡之中,渐行渐远。笔墨简到不能再简,却有无穷的韵味。
  《春江曲》云:
  客行只念路,相争度江口。谁知堤上人,拭泪空摇手。
行人一心急着渡江,无暇回顾;只留下堤上送行的人儿,空自悲切。诗人打破了离别诗中常见的双方依依难舍的写法,敏锐地从真实生活中捕捉了这一小小的、使人淡淡地惆怅的情景,信手写成这样一首小诗,将他自己一瞬间的感受、情绪凝固了。
  萧纲实在是具有一种诗人的气质,一种艺术的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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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春色逗相思





  唐代的“诗家夫(天)子”王昌龄有《闺怨》一绝,千古传诵: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春天原是爱情的季节。大自然唤醒了少妇心中的爱,让她感到了生命的春天是多么可贵,又多么短暂!
  春色惹动了相思,这是古代诗人歌咏不绝的题材,原不始于唐人,梁朝萧绎《春别》便是一首佳作。这里再欣赏梁代诗人的两首作品。
  先看萧子晖的《春宵》:
  夜夜妾偏栖,百花含露低。虫声绕春岸,月色思空闺。传语长安驿,辛苦寄辽西。
  首句点明少妇夜夜孤栖。偏栖即独宿。二、三、四句描绘春宵景色:百花盛开,含着夜露的滋润,轻轻地低垂。一泓春水映照着明月,岸边草丛中虫声唧唧。这不是断断续续的秋虫哀鸣,而是充满生气的热闹的歌吟。因为它此起彼伏,此呼彼应,所以用一“绕”字。如果这虫声是思妇在闺中所闻,那便是唐人“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刘方平《月夜》)的意境了。“月色思空闺”,“思”字用得多么空灵!月光轻轻地、静静地照着空闺,给人一种柔情似水、思绪绵绵的感觉,似乎使闺中弥漫着怀人的气氛。这三句描写思妇生活的环境,以春夜景色的美好反衬她的孤独和思念,末二句是说,请从长安出发的驿骑带上她的书信,一站又一站,寄往辽西,亦即她的丈夫出征屯戍之地。
  再看朱超的《赋得荡子行未归》:
  坐楼愁出望,息意不思春。无奈园中柳,寒时已报人。捉梳羞理鬓,挑朱懒向唇。何当上路晚,风吹还骑尘?
  此诗妙在能写出少妇怀人心理的曲折和复杂:她坐在楼头远望,满腹愁思。她的丈夫(或情人)出行未归,因而她已心灰意懒,再没有往年盼望春光的那种欢乐、跃动的情绪。也许还有这样的意思:他不在身边,我孤零零一人,还有何意趣,还盼望什么春天!可是,忽见园中柳树已经绽出新芽嫩叶;虽然寒意未尽,它们却精神抖擞,早早地报告着春的消息,也撩逗着少妇的情思。她的心不禁又微微苏醒,于是习惯地拿起梳子,挑起唇膏,想梳妆打扮一番。但强烈的孤独失意之感毕竟难以摆脱,因此“捉梳羞理鬓,挑朱懒向唇”。羞、懒二字写她的心理颇为微妙:“懒”是恹恹无力;因为无兴致,故而慵懒?“羞“字更耐人寻味,似含有怯、怕之意。是怕奁镜照见自己憔悴的愁容?是惭恨未能拴住他的心?还是觉得独宿孤栖便不配打扮得齐整?萧纲《金闺思》云:“日移孤影动,羞睹燕双飞。”《春别》云:“桃红李白若朝妆,羞持憔悴比新芳。”王筠《向晓闺情》云:“讵忍开朝镜?羞恨掩空扉。”都用“羞”字形容思妇的心理,可以比照体会。最后两句是盼其夫归之辞:何日能见到黄昏时大路上扬起飞尘,便是所思念的人儿归来了。
  春天易于惹动男女的情思,中国古代一向以“怀春”指说女子渴慕爱情的心思。如果朱超这首诗中“息意不思春”的“春”字是双关春情,那么还可作这样的理解:少妇因不堪相思之苦,故决意将它抛开,以求心境的安宁;无奈枝头的春色偏又将相思撩动。总之,此诗以刻画心理见长,与萧子晖《春宵》之以意境美丽取胜,可说是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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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均的边塞戎旅诗





  南朝的边塞戎旅之作,至梁朝时,数量渐多。这类作品表现战士的辛苦、闺中的相思,容易写得情感强烈,符合当时人要求诗歌“情灵摇荡”的审美趣味。钟嵘《诗品序》就曾说:
  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正强调了此类诗作的情感力量。萧纲也说,
  伊昔三边,久留四战;胡雾连天,征旗拂日;时闻坞笛,遥听塞笳;或乡思凄然,或雄心愤薄。是以沉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
  这是在谈自己的创作体会,说边塞戎旅生活激发了创作行动。萧纲曾镇守荆州(今湖北江陵)、襄阳(今湖北襄樊)。在襄阳时还曾遣军北伐,拓地千余里。荆州、襄阳颇为繁华。在南朝时也是西北重镇。尤其是襄阳,已接近边境。南朝边塞诗中常见轮台、祁连、龙城、马邑之类地名,在西北极远之处,其实都是虚写,作者并未涉足那些极远之地。萧纲还算是有过一点军旅生活的经历,有的作者只是向壁虚构而已。这与盛唐人写作边塞诗大不相同,因此其成就一般不太高;当然在诗歌题材的开拓方面还是有意义的。
  不过也有较为出色的作者。一位是刘宋的鲍照,前文已作过介绍;还有一位是齐梁时的吴均。这两位诗人的出身、经历、怀抱都有近似之处。吴均也是家世寒贱,胸怀壮志而仕途坎坷。其诗中虽有“仆本幽并儿,抱剑事边陲”(《赠别新林》)、“仆本报恩人,走马救东秦”(《咏怀》)等句,但恐怕只是虚拟之言。不过他的边塞诗,倒是写得慷慨任气,格调高昂,而且从中颇可见出其胸襟抱负。
  且看他的《胡无人行》: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可谓气势凌厉,一往无前。末尾两句,是说不惜粉身糜躯,以明其报国的热忱,并激励君王奋发图强之志。在吴均诗中,“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入关》),“唯余一死在,留持赠主人”(《咏怀》之一),“生死报君恩,谁能孤恩眄”(《雉子班》)之类话语,比比皆是。虽不必以为他当真要马革裹尸、效死疆场,但从中不难体会出一种急于建功立业的迫切心情。他有一首《战城南》云:
  前有浊樽酒,忧思乱纷纷。少年重意气,学剑不学文。忽值胡关静,匈奴遂两分。天山已半出,龙城无片云。汉世平如此,何用李将军!
  这是感叹边境无事,致使希望建功立业的人无用武之地。尤其可以见出诗人急于求进之心。类似的感慨,后来在唐代边塞诗中屡见不鲜。
  但是吴均仕途并不得意。梁武帝天监初年,柳恽为吴兴太守,请他做州主簿,这时他已三十多岁了。柳恽爱诗,于是天天和他一同唱和。二人相得虽欢,但主簿之职未必能让他满意。后来又做过藩王的记室、国侍郎一类的官,地位不高,他并不满足于此。可是由于出身微贱,可以说天生就难以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偏他又志向很大,因此其诗中也就常常流露失望与不平。边塞戎旅之作中也是这样。比如《从军行》说:“男儿亦可怜,立功在北边。……微诚君不爱,终自直如弦。”东汉顺帝末谣谚云:“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揭露了社会的黑暗与不平。吴均用此语,包含着愤慨:因为正直而不被君王所宠爱,但终亦不改其正直之行。《赠别新林》说得就更明白:
  仆本幽并儿,抱剑事边陲。风乱青丝络,雾染黄金羁。天子既无赏,公卿竟不知。去去归去来,还倾鹦鹉杯。气为故交绝,心为新知开。但令寸心是,何须铜雀台?
  这可以说是仕宦失意的决绝之词。官场的旧友并不真正相知,那就和他们断绝交谊,而向着新知披肝沥胆。人生得一知己已足,何必与那些显贵一起,参与皇王高宴?这当然是所求不遂的牢骚话。
  吴均后来以诗文俊才,被推荐给梁武帝,做到奉朝请的官。他想要著书不朽,打算撰写《齐书》,便向武帝求借政府所藏资料。武帝不许,他便私自撰成奏上。偏又不懂得为尊者讳,武帝读了很生气,便挑毛病将他辛辛苦苦写成的书稿焚毁,还免去其职务。所以,他终其一生是不得意的。
  关于他的边塞戎旅之作,还有两则轶事流传。一是北齐阳玠松所撰《谈薮》(书成于隋代)中说,梁武帝因他《古意》诗中有“何当见天子,画地取关西”的豪语,便挖苦道:“天子今见,关西安在焉?”他默然无语。(据《太平广记》一九八引)另一则是唐代刘□《异纂》所说:吴均诗“多慷慨军旅之意,”当被侯景围困在台城时,朝廷便向他问计,他怯懦不知所答,讷讷地说:“愚计速降为上计。”这两则轶事都是挖苦他徒作豪言壮言,后一则近乎诬蔑。吴均卒于公元520年,梁武被困台城时,他已逝世三十年了。前一则恐也难以相信。不过这些传说,倒是表明其边塞戎旅之作在当时确实有名。边塞诗是他立功求名的意气所寄,但毕竟是诗,怎能要求一介书生将他那些豪语落实为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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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借物言志





  吴均的诗在当时颇为著名。《梁书·文学传》说,他的诗文风格“清拔有古气”,曾引起一些人的仿效,号为“吴均体”。在他那些豪放俊迈的边塞诗中,清拔之气表现得很明显。从其他题材的作品中,也可以体会出来。
  比如他的咏物诗,便不像齐梁时其他作者那样,体物入微,细腻地刻画物态,而往往是借物言志,重在表达自己的情愫,对物的描绘倒只是用粗放的线条稍作勾勒而已。如《共赋韵咏庭中桐》:
  龙门有奇价,自言梧桐枝。华晖实掩映,细叶能披离。不降周王子,空将岁月移。严风忽交劲,遂使无人知。
  有两个典故须先加说明:龙门,指龙门山,在今陕西韩城与山西河津间,黄河由此奔流而过。传说山上多桐树,质地甚佳,适于制作乐器,故《周礼·大司乐》已有“龙门之琴瑟”语。西汉枚乘《七发》描绘道:“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谿。”吴均此诗本应咏庭院中的桐树,但他一下子便联想到龙门之桐,一开首就不扣紧眼前物而落笔。再一个典故是“不降周王子”句。周王子,指周灵王太子晋,亦即王子乔。传说他年纪很轻便成仙而去。三国时的嵇康作《琴赋》,说琴声之美妙,使得“王乔披云而下坠”。因为琴是桐木所制,吴均此诗便将王子乔的下降直接与桐树相联系,他反嵇康之意而用之,说美好婆娑的桐树未能吸引周王子下降,日复一日,岁月徒然流逝。凛冽的霜风乍起,桐树终于默默无闻,无人观赏,无人了解。这无疑寄托着他怀才不遇的悲慨。诗中描写桐树形态的句子,只有“华晖实掩映,细叶能披离”两句。这种写法,与齐梁一般咏物诗是不同的。
  再看他的《咏慈姥矶石上松》。慈姥山在今安徽当涂北、江苏江宁西南,面临长江。慈姥矶当是其山突出于江上的部分。诗云:
  根为石所蟠,枝为风所碎。赖我有贞心,终凌细草辈。
  同样也没有细致的物态刻画,而守正不移、睥睨群小之慨跃然纸上,正和鲍照诗中常常可以感到的那种兀傲之气相似,都体现了寒门下士对于门阀制度下不合理社会现象的反抗心情。
  再看一首《咏宝剑》: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吾溪。照人如照水,切玉如切泥。锷边霜凛凛,匣上风凄凄。寄语张公子,何当来见携?
  昆吾是传说中的山名,据说其溪水内出产的金属,铸成兵器,光明如水精,切玉如割泥。张公子,西汉富平侯张放,是成帝外甥,备受宠幸。这里泛指权贵,也可能是因西晋张华引起联想。张华曾请人从丰城狱屋基下掘得宝剑,光焰烨烨如电,珍爱无比。诗人以剑自喻,寄托着蒙受顾遇、一展怀抱的希冀。这使人想起唐代郭元振的《古剑篇》:“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铸得宝剑名龙泉。……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还有李白的《感寓》(即《古风》十六):“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电腾不可冲。……风胡(古之善相剑者)殁已久,所以潜其锋。”都是借咏剑寄寓不遇之感。吴均这首清峻迈往的《咏宝剑》想必给他们以启发。
  此外,如《咏柳》说:“不为君所爱,摧折当何言!”《咏鹤》说:“稻粱惠既重,华池遇亦深。怀恩未忍去,非无江海心。”都寓有渴求知己的情感。总之,吴均的许多咏物诗,与其说是咏物,不如说是咏怀。当然,其他作者的咏物诗也有抒发主观情感的,但吴均诗中这一点特别突出;而且,他抒发的情志常常是激昂慷慨。在语言形式上,他不太讲求严格的声律、对偶。(当然只是与同时期诗人相比较而言)凡此种种,确使他的咏物诗较有阳刚之气。这也是“清拔有古气”的一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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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扫眉才子刘三娘





  刘令娴是刘孝绰的妹妹。刘氏一门都有文才。兄弟子侄七十人都能作文,连妇女也是如此。孝绰有妹三人,最小也最有才名的一位,便是令娴,人称刘三娘。她丈夫徐悱在晋安郡(今福建福州)做郡守,卒于任上。她作祭文一篇,凄怆动人。徐悱之父徐勉也是文章名家,本打算为儿子作哀辞的,及至见了媳妇所写祭文,乃搁笔不作。刘三娘文才之妙,由此可见一斑了。
  可是刘令娴诗今存不多。这里先看她的《光宅寺》诗:
  长廊欣目送,广殿悦逢迎。何当曲房里,幽隐无人声?
光宅寺在建康,梁武帝萧衍舍其旧宅所建。此诗本事不可考,据诗意,当是男女相悦之辞。据学者考证,南朝时的佛寺,或竟成为幽会之所。例如梁元帝萧绎的妃子徐昭佩,(成语“徐娘半老”,即由这位徐妃而来)便会与所悦者相会于普贤尼寺,还写诗于白角枕上,互相赠答。又如吴声歌曲《欢闻歌》云:
  艳艳金楼女,心如玉池莲。持底报郎恩?俱期游梵天。
所谓梵天,即指佛寺。“俱期游梵天”即相约幽会于佛寺中。(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因此,刘令娴这首《光宅寺》诗,当是描写一位女子在寺中见到意中人时的心情。她的意中人,或竟是寺中僧徒,也未可知。
  刘令娴写这样的诗,可以说是相当大胆。当然这也是时代风气使然。魏晋以来,儒家思想的力量减弱,礼法的纲维不振,堤防已坏,人的本能欲望便容易得到满足,也比较能得到公开的表现。东晋历史学家干宝在《晋纪总论》中痛心疾首地说,晋代妇女“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故皆不耻淫逸之过,不拘妒忌之恶。有逆于舅姑,有反易刚柔,有杀戮妾媵,有黩乱上下。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这便是礼教衰颓在妇女身上的反映。对于魏晋南北朝这一历史现象,该怎样看待,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能简单地加以全盘肯定或否定。事实上古代统治者鼓吹儒家礼教,是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有非常虚伪的一面。就男女关系而言,皇帝就不知有多少淫乱浊秽的行为,而无数青年男女的纯真爱情却牺牲在礼教的刀子下面!从这个角度说,南朝诗人大胆地写男女之情,客观上是有冲击传统礼教罗网的意义。女诗人也这样写,尤其使人觉得不平常。
  再看刘令娴写给女友的两首诗。《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云: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处何限,栀子最关人。
  摘下洁白芬芳的花朵相赠,已是多么有情味的韵事。何况那花儿并蒂同心,更象征着深深的友谊。同心栀子成为后人诗词中习见的典故。如唐人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咏栀子花》:“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佳人如拟咏,何必待寒梅?”唐彦谦《离鸾》云:“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宋人梅尧臣《种栀子》云:“同心谁可赠,为咏昔人诗。”谢娘也因之成为青年女子的代称了。
  又《答唐娘七夕所穿针》:
  倡人效汉女,靓妆临月华。连针学并蒂,萦缕作开花。孀闺绝绮罗,揽赠自伤嗟。虽言未相识,闻道出良家。曾停霍君骑,经过柳惠车。无由一共语,暂看日升霞。
  据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之夜,妇女们用彩色丝线穿七孔针,又在庭院中陈设酒脯瓜菜,名为乞巧,就是向织女娘娘乞求一双巧手的意思。大约其俗始于荆楚一带,刘令娴此诗说“倡人效汉女”,“汉女”即荆楚女子。由此可见当时这风俗已传到建康一带了。唐娘出自良家,但不知怎么成了倡女。她与令娴本不相识,但托人将她乞巧所穿的针线、所绣的并蒂花儿赠给令娴,表示友好,令娴乃作此诗以答。从“孀闺”一语看来,这该是三娘守寡后的事。她称赞唐娘的美貌如朝霞般灿烂夺目,光彩照人。霍君指西汉霍光,为人非常严谨。柳惠即展禽,号柳下惠,是春秋时人,以不好女色著称。唐娘的美貌令霍光、柳下惠那样严肃的人都心动了。最后两句是说与唐娘无缘相见。上一首《摘同心栀子赠谢娘》说“交情永未因”,似乎与谢娘也是未曾见面的。
  顺带再欣赏一下令娴之姊、王叔英妻(其名不详)的《赠夫》:
  妆铅点黛拂轻红,鸣环动佩出房栊。看梅复看柳,泪满春衫中。
以艳丽的色彩写悲愁之思,音节跌宕,含蓄深远。刘氏诸妹,果然多才。这也是当时风气比较自由解放的一种反映。如果女孩子只能执箕持帚、低眉顺眼的话,恐怕这种一门之内有好几位扫眉才子的现象是不容易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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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夫妇赠答





  古代诗歌中常有所谓“寄内”、“赠内”之作,是丈夫写给妻子的。因妻子不能轻易外出,故称“内”。但是“寄外”、“赠外”的诗却不多。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古代诗人究以男性为多,女诗人到底较少。有趣的是有男子做了寄内诗,又代妻子做赠外诗的。李白就有《自代内赠》,说“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真是一身而二任焉。甚至还有代朋友做寄内诗,又代朋友之妻做寄外诗的,西晋陆机、陆云兄弟便都有为友人顾彦先赠妇和妇答的诗,这实有调侃戏谑的意思。比如陆云诗中丈夫指北辰星为誓,说京城里美女虽多,但自己“秉心金石固”,“美目誓不顾”;而妻子则担心他会“弃置北辰星”,而去寻花问柳。这好比在舞台上一会儿扮生角,一会儿又扮旦角,真难为诗人了。
  也有真正的夫妇赠答之作。东汉末年秦嘉的《赠妇诗》和他妻子徐淑的《答夫诗》就很有名。秦嘉为陇西(在今甘肃)郡吏,奉命往京城出差,徐淑正在娘家养病。公务急迫,秦嘉没能与妻子见面就上路了,只留下宝钗、明镜、好香、素琴致意;又留下三首诗,以倾吐“临路怀惆怅”、“一别怀万恨”的情愫。徐淑答诗也很悲切:“悠悠兮离别,无因兮叙怀。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思君兮感结,梦想兮容晖。君发兮引迈,去我兮日乖。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追。”秦嘉入京后被授黄门郎,后来死于外乡,徐淑亦悲恸而卒。其事其诗,均足动人。正如明人胡应麟所说:“秦嘉夫妇往还曲折,具载诗中。真事真情,千秋如在,非他托兴可以比肩。”(《诗薮》内编)
  南朝诗中也有夫妇赠答之作。梁代徐悱与刘令娴便有《赠内》、《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和《答外诗二首》。它们并不像秦嘉、徐淑诗那样具有悲剧色彩,而颇有夫妇间的谐趣。四首可分为两组。第一组是:
  日暮想清扬,蹑履出椒房。网虫生锦荐,游尘掩玉床。不见可怜影,空闻黼帐香。彼美情多乐,挟瑟坐高堂。岂忘离忧者,向隅心独伤?聊因一书札,以代九回肠。
  徐悱《赠内》
  花庭丽景斜,兰牖轻风度。落日更新妆,开帘对春树。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鹜。调瑟本要欢,心愁不成趣。良会诚非远,佳期今不遇。欲知幽怨多,春闺深且暮。
  刘令娴《答外》之一
  徐悱诗倾吐相思之情。黄昏时分,他想念着妻子美好的形象。清扬,意为眉目之间美丽动人。(语出《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妻子不在身边,锦垫、玉床都落满了灰尘,结成了蛛网;可能是相思情切、坐卧不宁,故而无心收拾。帐中芬芳依旧,令他回忆起夫妇同鸳帐的欢乐;可是那可爱的身影却邈不可见。接着又说:此刻你该正快快乐乐地坐在高堂上鼓瑟,该不会忘了我这忧愁的人儿独自向隅吧?刘氏的答诗,则说自己日暮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本想欣赏春光,调弄丝弦,寻求快乐,可到底是孤栖愁烦,乐不起来。在这春日深闺之中,我也是满怀幽怨啊!我也知不久便可相见,但暂别也令人难堪!少年夫妻的口吻,宛然纸上,比一般常见的那些写离情别恨的诗作,要来得活泼有趣。另一组也很生动:
  相思上北阁,徙倚望东家。忽有当轩树,兼含映日花。方鲜类红粉,比素若铅华。更使增心意,弥令想狭邪。无如一路阻,脉脉似云霞。严城不可越,言折代疏麻。
  徐悱《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
  东家挺奇丽,南国擅容辉。夜月方神女,朝霞喻洛妃。还看镜中色,比艳自知非。摛辞徒妙好,连类顿乖违。智夫虽已丽,倾城未敢希。
  刘令娴《答外》之二
  徐悱说他怀着相思之情登楼眺望,忽见满树红红白白的花朵,觉得正像妻子一样清新可爱,于是更添相思,更想家了。狭邪,指官宦富贵之家,乐府古辞有《长安有狭邪行》。刘令娴答诗则说:您的诗写得实在好,可是将我写得那么美,却是比拟不伦。我照照镜子,自知实在并不那么漂亮。因徐诗中有“东家”语,故刘令娴诗由此生发: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说东家少女美丽绝伦,刘令娴此处即以“东家”指丽色。“南国”意亦同,曹植《杂诗》:“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夜月”句用宋玉《神女赋》语:“(神女)皎若明月舒其光。”“朝霞”句用曹植《洛神赋》语:“皎若太阳升朝霞。”刘令娴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并未因丈夫的热情赞颂而飘飘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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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琼树金莲





  唐人有一篇传奇故事,名为《周秦行纪》。据说是李德裕门人韦瓘所作,但托名牛僧孺以诬陷之。牛、李党争是中唐政治史上一大事件,此处且不管它,只说这篇小说所述,是一个颇为荒诞的故事。说的是牛僧孺当初进士落第,夜行入一大宅,遇汉文帝母薄太后。太后召数美人出,与之宴饮赋诗,即汉高祖的戚夫人、王昭君、唐玄宗的杨贵妃、南朝齐东昏侯的潘妃以及晋石崇宠姬绿珠五人。宴罢要推一女伴牛氏宿,诸人都不愿意。太后乃指定昭君,说她初嫁呼韩邪单于,复嫁其子,反正已失过节了。昭君低头羞恨,只得从命。牛僧孺天明辞去,方知是薄后庙。
  故事中的潘妃,名玉儿,是南齐萧宝卷的宠妃。宝卷是历史上出名的无道昏君,后来被杀,追封为东昏侯。他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周遭饰以金玉,墙上涂满麝香,裁锦为幔,贯珠为帘,穷极奢靡。还用金子凿成莲花,贴在地上,让潘妃在上面走来走去,说:“此步步生莲花也。”《周秦行纪》中杜撰潘妃诗曰:“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邺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莲花地”即指此事而言。后来东昏侯被杀,玉儿也逃脱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以上所说,不过是“得胜头回”,下面才言归正传。
  话说光阴荏苒,萧宝卷被杀以后,又过了八十余年。在那江南佳丽之地、富贵旖旎之乡的建康城内,几度改朝换代,也曾经过刀兵血光之灾,如今陈叔宝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他也像东昏侯一样沉溺酒色,荒淫放纵。他宠爱张贵妃和龚、孔二贵嫔。张氏名丽华,出身并不高贵,乃兵家之女,父兄以织席为业。可她容貌既美,又伶俐慧巧。发长七尺,鬓黑如漆,光可鉴人。每瞻视眄睐,流光溢彩,照映左右。于阁上盛妆凭栏,宫中遥望,飘然有若神仙。陈叔宝于宫中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都高达数丈。窗牖、栏杆等均以檀香木做成,微风过处,香闻数里。其中装饰、用具,皆极尽人间之瑰丽。叔宝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如此穷奢极侈,当然要加紧对老百姓敲骨吸髓。《南史·陈后主本纪》说:“税江税市,征取百端。刑罚滥酷,牢狱常满。”那时北方已经建立了隋朝。隋文帝杨坚说:“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乃遣大军渡江,直取建康。后主听说兵至,束手无策。当时百官奔散,只有两名官员侍侧,其中一位劝后主端坐殿上,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等待隋将上殿。这是想让亡国之君保持一点儿体面。谁料后主不肯,说:“锋刃之下,岂可如此对付?我自有计策。”原来他跑出后堂景阳殿,跳到一口枯井里躲藏起来。隋军来到遍寻后主不着,窥井呼喊,也无人应声,便纷纷攘攘,说要搬块大石头来,投入井内。这才听到井内有人叫唤,便放下绳索去拉,可是怎么也拉不动。及至许多人尽力拉出之后,才知陈叔宝和张贵妃、孔贵嫔都缩做一团躲在里面。后来隋文帝听说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如此模样,不禁吃了一惊。
  陈叔宝与萧宝卷不同的是,萧宝卷除了会吹笙之外,大约没什么别的才艺。陈叔宝却富于文学才能。萧宝卷成天奔逐射雉,胡闹取乐,甚至在宫中与潘妃、宦者扮做商贩买卖,他自己时而扮作市场小吏,时而扮作屠夫。当时百姓有歌道:“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陈叔宝的玩意儿却高雅得多,那便是赋诗作歌,寄情文酒。宫人袁大舍等有些学问,会作诗,被任为“女学士”。大臣江总、孔范等十人不理政事,天天陪着后主和妃嫔饮酒,被称为“狎客”。每逢宴饮,便使女学士、诸贵人与狎客夹坐。先令妇人折叠彩笺,制作新诗,然后与狎客一同继和,互相赠答,文思迟缓者则罚酒。选那些写得艳丽的,配上新谱的曲子。又择宫人中容貌姣好者,成百上千,学习歌唱。君臣就常常这样为彻夜之饮。直至听说隋军临江,后主还说:“王气在此,怕什么!敌虏来者必自败。”依旧奏乐纵酒,作诗不辍。隋将至日,尚见告急文书丢在床下,未曾开封。因此隋文帝后来批评陈叔宝道:“他的败亡岂不因为酒吗?有那么多做诗的功夫,还不如想想国家安危的大事呢!”有唐人李商隐(义山)《南朝》诗句为证: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后主与贵人、狎客等游宴,所唱新诗有“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之句。此二句谓后主沉溺于诗酒,与东昏侯之纵欲放荡,同为亡国之由。
  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学士之职,本该佐赞政务;后主却以妇人为之,但以吟咏为事。身居宰辅的江总(任尚书令),却只耗费才力于制作艳辞。义山冷语,尽够人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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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亡国之君陈叔宝





  陈叔宝的诗今存约九十首,不少都是艳冶轻荡之辞。如果说梁简文帝萧纲的宫体诗中还有不少活泼清新之作,那么陈叔宝那些描写声色的作品,却有一些是不堪入目的。比如他有《三妇艳词》十一首,其中像这一首:
  大妇西北楼,中妇南陌头。小妇初妆点,回眉对月钩。可怜还自觉,人看反更羞。
  还算是可诵之作。末二句说小妇自知其楚楚动人,但旁人被吸引欣赏其美丽时,她却又感到羞怯了,表现其心理颇为细腻。至于下面两首:
  大妇上高楼,中妇荡莲舟。小妇独无事,拨帐掩娇羞。丈夫应自解,更深难道留。
  大妇年十五,中妇当春户。小妇正横陈,含娇情未吐。所愁晓漏促,不恨灯销炷。
  几乎可说是嫖客代娼妓立言。《三妇艳》这个题目是从乐府古词《相逢行》、《长安有狭邪》的结尾来的。那两首古词都是描写官宦富贵人家的情景。结尾说:“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琴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丝未遽央。”所谓三妇,是指那家的三个媳妇。丈人即大人之意,该是指其公婆(据《颜氏家训·书证》)。意思是大、中媳妇正在机中织,小媳妇则调弄丝弦,要弹奏曲子娱乐公婆。从南朝宋刘铄起,模仿其结尾,写成《三妇艳》诗(“艳”是曲调的意思)。以后相沿成习。到梁朝时,有的作者又将这三妇写成一个男子的三个妻妾。比如萧统的一首:
  大妇舞轻巾,中妇拂华茵。小妇独无事,红黛润芳津。良人且高卧,方欲荐梁尘。
  “方欲荐梁尘”是说小妇将要高唱一曲给丈夫听。虽然儿媳成了妻妾,“丈人”成了“良人”,但并没有什么轻薄处。到了陈叔宝,却写出那样的亵语来了。
  至于那有名的《玉树后庭花》,虽也是描绘声色,风格绮艳,但倒是一首不错的作品: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语言清丽,描写生动。“映户”二句写少女态度,够得上“传神”二字;“妖姬”的“妖”意为美艳,并无现在所含邪恶、不正的意思。用鲜花比喻女子之美,当然算不上新鲜,《诗经》里就已经有了。但说成似花儿含着清露,却真是妙笔,使人感受到娇嫩、润泽、清新和生气,那是十七、八少女脸上的一种特有的光彩。这叫人想起李白既写名花、兼喻贵妃之美的名句:“一枝红艳露凝香”(《清平调》)。
  《玉树后庭花》是曲调名,是陈后主新谱的曲子,大约非常曼妙动人。它可以填进不同的歌词,上面所引是一首,另外还传下来两句佚句:“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那是被看作国运“不久”的歌谶。后世都将《玉树后庭花》说成是破家亡国的靡靡之音,于是有了唐人杜牧那首有名的《夜泊秦淮》绝句:“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平心而论,陈后主确是一个荒淫的亡国之君,但也确是一个有点才能的诗人。他也不是每首诗都描绘声色。像下面这些诗句,都可说是体物入微的佳句:
  烟里看鸿小,风来望叶回。
                           《临高台》
  苔色随水溜,树影带风沉。
              《献岁立春光风具美泛舟玄圃各赋六韵》
  日里丝光动,水中花色沉。
                  《祓禊泛舟春日玄圃各赋七韵》
  野莺添管响,深岫接铙音。
                           (同上)
  莺度游丝断,风驶落花多。
                《上巳玄圃宣猷嘉辰禊酌各赋六韵》
  寒光带岫徙,冷色含山峭。
                           《关山月》
  月色含城暗,秋声杂塞长。
                        《饮马长城窟行》
  它们都可以证明这位亡国之君的文学天才。
  陈叔宝还有一首诗,是亡国后入隋侍隋文帝登芒山(在今河南洛阳北)宴饮时所作:
  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古代帝王统一天下,功成治定以后,便往往要上泰山,行封禅大典,向上天报告其伟大的功业。这时便需要一位文学之臣,写一篇洋洋洒洒的封禅书。此诗所谓“东封书”,即指封禅书而言。前两句以日月经天、光耀天德起兴,歌颂隋都山川之壮丽,气象十分宏伟;系从晋代傅咸“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赠何劭王济》)而来,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唐太宗《帝京篇》的“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又是效此两句。陈叔宝的诗是做得很不错的,但以一个亡国之君而向新朝之主献上这样一首谀辞,总未免令人感慨,又觉得有点滑稽。
  隋文帝对陈叔宝还算宽待,经常给以赏赐,引见时与三品官同一班次,举行宴饮时若叔宝在座,便吩咐勿奏吴音,怕引起他伤心。可是他却说既然常常参与朝会,希望也能给他一个官号。这就是说,他宁愿以隋朝臣子的身份与会,无怪乎隋文帝说:“叔宝全无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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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九子能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幽兰》度曲唱新恩





  陈后主的女学士所作的诗歌,全都没有流传下来。狎客的诗也大多失传,只有江总存诗较多。
  江总,字总持,济阳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人。祖上世代为官。他早在梁朝已经入仕。侯景之乱时,先后避难于会稽和广州。到陈文帝时,方才回到建康,官至中书侍郎,那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陈叔宝为太子时,他任太子詹事。君臣关系极好,有时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叔宝常微服往他府中,甚至叔宝妾陈氏,还认他为养父。这些都是有失君臣体统的事情,因此叔宝父亲陈宣帝,一怒之下将他罢免。他能如此得叔宝欢心,是因为他事事顺着叔宝,另外与他擅长诗文也很有关系。他心甘情愿地充当一名文学弄臣的角色,以他的文学天才和他那些浮华艳冶的诗章,博取陈叔宝的宠幸。叔宝登基之后,他更是步步高升,一直做到尚书令。可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君臣之际,唯以文酒为务。军国要事,都委任于群小,终于招致亡国之祸。江总虽不能说是奸佞之臣,但陈的灭亡,他也难辞其咎。入隋以后,任上开府。以七十六岁高龄,卒于江都。
  可是这位狎客之首,政治上的庸人,或者竟是罪人,却是一位有才能的诗人。《陈书》本传说他“好学,能属文,于五言七言尤善”。其善于七言诗,尤其值得一提。因为七言虽与五言一样,早在西汉时已经发源,但发展却很迟缓。当五言诗已经众彩纷呈、怒放于诗苑之时,七言诗还只是偶见于篱角道隅。虽时或也开出奇葩,但诗人只是偶一为之。正统文人视为俗体,不屑多做。直至南朝刘宋的鲍照,才写得较多,成为七言诗发展史上的重要作者。至梁朝时,写的人才渐渐多起来。梁武帝、简文帝、元帝父子兄弟及其周围的一些文人,在这方面都有所贡献。陈后主和江总,这一对沉湎文酒的君臣,也曾做出了不少努力。没有梁陈诗人的创作,就不会有初唐的七言歌行,也就不会有后来五言和七言并为大国、争奇斗艳的繁荣局面。
  且看江总的几首七言诗:
  先读他的《秋日新宠美人应令》。奉皇太子之命而作,称为应令。此诗当是陈叔宝为太子时江总所作。首六句是:
  后宫唯闻莫琼树,绝世复有宋容华。皆自争名进女弟,定觉双飞胜荡家。愿并迎春比翼燕,常作照日同心花。
  莫琼树是魏文帝曹丕宫人。她巧于梳妆,其发式缥渺如蝉,称为蝉鬓。宋容华也是曹魏时著名歌手,南朝人诗中常将她写成一位美女,如梁朝王僧孺《咏姬人》:“窈窕宋容华,《但歌》有清曲。”江总诗中的莫、宋都是代指陈叔宝宫中的美人。下面两句用西汉成帝时赵飞燕及其妹俱蒙宠幸的典故。飞燕原是阳阿公主家的舞女。姐妹俩宠冠后宫,分别立为皇后、昭仪。当时有童谣将赵飞燕喻为飞来的燕子,因此江总这里说是“双飞”。一对姐妹如同迎着春光的双飞紫燕,又像是映日开放的同心花朵。“比翼”、“同心”都是说姐妹间的相得。“春”和“日”当然是指君王的恩宠了。荡子即游子。汉代古诗云:“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荡”并非今天所谓放荡、冶荡之意。双双受君王宠爱,自然胜过嫁与普通人家独守空床。陈叔宝的这位“新宠美人”是不是与其姊同在后宫呢?依诗意有此可能;究意如何,却难知其详了。
  闻道艳歌时易调,忖许新恩那久要?翠眉未画自生愁,玉脸含啼还似笑。
正当这位新宠美人春风得意、露井桃开之际,却听得那艳丽的乐歌又改换了曲调,不由得怦然心动:如此深渥的恩宠岂能久要不变?君王爱听的是新声变曲,所宠爱的不也是新进丽人?今天是新人,明朝便是旧妾。于是她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眉头。在古代社会里,这真是永恒的“深宫一段愁”!不过,很难说江总写这几句是否出于同情,也许他不过是欣赏美人的愁容,觉得别有一番情致吧。西施就是因颦眉捧心而更被人怜爱了。后汉梁冀之妻孙寿,也是还故作愁眉、啼妆,以为媚惑。“翠眉未画自生愁”,正是反用孙寿“愁眉”的典故。难得的是“含啼还似笑”五字,真正将美人的神态写活了,引导读者去揣摩她当时的心绪。不论诗人原意如何,不论他是欣赏还是同情美人的愁,读者心中总暗暗生出一点怜惜,并兴起“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李白《妾薄命》)的感慨。
  角枕千娇荐芬香,若使琴心一曲奏。《幽兰》度曲不可终,阳台梦里自应通。秋树相思一枝绿,为插贱妾两鬟中。
  这是诗的最后六句。“角枕”四句写美人荐枕,不过用了典故,写得比较含蓄,有点儿朦胧飘渺的美感。宋玉《高唐赋》说楚怀王梦中见一妇人,自称是巫山之女,“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女子临去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又其《讽赋》说自己曾被一女子止宿于兰房之室,援琴而奏《幽兰白雪》之曲,那女子为琴声所动,乃入室而歌,愿共欢好。司马相如《美人赋》亦有类似描写,并言其室内布置之“裀褥重陈,角枕横施”等。“琴心”即琴曲中表示的情意。司马相如以琴心挑卓文君,见《史记·司马相如传》。“角枕”四句便是用这些典故,写新宠美人与后主欢爱之事。后主多才多艺,也许他真的擅长鼓琴。最后两句颇妙,那是美人的话:秋天来了,相思树仍然翠绿,折下一枝插在我的鬟髻之中吧。相思树结的子便是有名的红豆,也叫相思子,是爱情的象征。美人钟情于相思树,她的心情也是值得品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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