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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 北宋词史(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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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8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点津 于 2012-12-10 16:07 编辑

本帖内容摘自《北宋词史》作者:诸葛忆兵 陶尔夫
第一节 北宋早期的小令
一、王禹偁

北宋初年较早的填词者之一,传世的作品只有《点绛唇》一首,在词史上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位置: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这首词反映了作者积极用世的政治抱负,具有清新旷远的风格,与五代、宋初剪红刻翠、遣兴娱宾的作品截然不同。词的上片借细雨浓云来抒写离愁别恨,既描画出江南多雨多云的特点,又写出了词人对水乡的喜悦之情。词一开始就捕捉住江南水乡的特异风光,突出了多云多雨这一地区性和季节性特点。尽管这“雨”使人添“恨”,这“云”使人生“愁”,但在作者眼里却仍然感到这一切都有迷人的魅力。所以,下面禁不住用赞美的语气写道:“江南依旧称佳丽”。“佳丽”,讲的是风景优美宜人。南齐诗人谢朓《入朝曲》中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之句。那么,这“佳丽”,表现在什么地方呢?下面“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对此作了形象的补充和描绘。“孤烟”一句,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王维的“大漠孤烟直”(《使至塞上》)。作者把王维的诗句略加改造,并使之与遍布江南的“水村渔市”相结合,江南水乡的特异风光便跃然纸上了。当然,作者并不只着眼于“水村渔市”的刻画,他内心想的是更加远大的事情。所以,下片宕开一笔,以“征鸿”做旁衬,暗写滞留异乡不能振翼高飞的感慨。当“征鸿”从“天际”掠过之时,作者便止不住产生了振翼搏斗的遐想。《史记·陈涉世家》载:“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作者以鸿雁奋飞来跟自己“平生事”相对照,于是便“凝睇”注视,免不了发出世无知音,“谁会凭栏意”的深长慨叹。

品词中之味,这首词应该是作于贬谪期间。王禹偁曾三度被贬,第一次贬为商州(今属陕西)团练副使,第二次出知滁州、改知扬州,第三次出知黄州(今属湖北)。宋代设“江南东西路”,辖境相当于今江苏、安徽二省,滁州、扬州皆在其辖境之内。况且,古人诗文中有以“江南”泛指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所以,这首词最有可能作于第二次贬官期间。宋代文人士大夫甚得皇帝尊宠,待遇优厚,政治环境宽松。象王禹偁这样出身贫寒、门第卑微的知识分子能够进入领导阶层,完全依靠朝廷的大力提拔,因此他们对宋王室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即使仕途屡遭挫折,也此心不变。何况,宽松的环境使他们敢于有所作为,皇帝的尊宠使他们勇于有所作为。这就使得北宋被贬谪的文人士大夫的心境与前代类似处境的墨客骚人有很大的不同。他们虽有贬谪的困苦、失意的牢骚,但却轻易不沮丧、不悲观、不沉沦,仍然试图舒眉一搏,对前途保持着乐观的向往。宋代士大夫贬居期间的这种特殊心态,是王禹偁作此词时的特定心理背景。因此,即使被贬出京,词人依然对生活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有心情去欣赏“江南”的佳丽风光。在抒发“世无知音”的苦闷时,其基调是对鸿雁振翼的遐想,词的格调因此也不会显得悲苦沉闷,而有一种向上的引发力。

宋初小令大都作于酒宴之间,多是遣兴娱宾、风月留连之作,即使个别作品含有伤时感怀的内容,风格也大都雍容典雅、柔靡无力。王禹偁此词即事即目,登览抒怀,寓情于景,格调深沉,雄浑有力,艺术上完全臻至成熟,在宋初小令中是别开生面的。具体地说,这首词在宋初词坛的贡献集中在两个方面:在秾丽的氛围中以清丽取胜;在狭窄的词境中以开阔见长。过去,人们一般只注意了范仲淹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其实,不论就思想内容,还是就艺术风格讲,这首词都很具特色,从柳永的《雪梅香》(“景萧索”)、辛弃疾的《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和姜夔的《点绛唇》(“燕雁无心”)等诸名作中,均可看出受王禹偁这首词影响的某种痕迹。因此,王禹偁这首《点绛唇》应当被视为掀开两宋词坛帷幕的重要词篇。王弈清称赞此词“清丽可爱”,并因此推崇王禹偁“岂止以诗擅名”(《历代词话》卷四转引)。王禹偁是开北宋词坛创作风气的重要作家。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潘阆
潘阆(?──1009),字逍遥,或谓自号逍遥子,大名(今河北大名)人。早年在京师卖药为生,宋太宗至道元年(995)经宦官王继恩推荐,赐进士及第,授四门国子博士。继恩犯罪下狱,潘阆受牵连逃匿中条山。真宗后来释其罪,除滁州参军。晚年潘阆遨游大江南北,“放怀湖山,随意吟咏”(《咸淳临安志》卷六十五),过着逍遥自在的隐逸生活。存《逍遥集》一卷。

潘阆为人浪漫,性格豪纵,不拘一格。他的诗也多浪漫色彩,有诗句云:“散曳醉僧来蹴鞠,乱拖游女上秋千。”狂篇醉吟,于此可见。存《酒泉子》10首,最享盛名,均为回忆杭州湖山胜景之作,所以又名《忆余杭》、《忆西湖》。据说苏轼曾亲书于玉堂屏风之上,石曼卿使画师为之绘图。其十咏钱塘江潮说: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这首词描写钱塘江潮水雄伟壮丽的景色与弄潮儿英勇善泅的无畏气概,激荡着一种人定胜天的思想感情。首二句夸张潮水到来之前的气氛,用“满郭人争江上望”来描绘倾城出动、万人空巷的宏伟场面,为潮水的到来烘托环境,制造气氛,做好铺垫。后两句摹写潮水到来时的巨大声势和无穷威力。“来疑沧海尽成空”,是何等壮观!潮水奔腾澎湃,汹涌而至。这时,映入观潮者眼帘的是:万丈怒潮卷起无数冰峰雪壁,直向岸边扑来;又仿佛是把东海之水尽皆卷起,直向岸边抖落,一泻而光。这是写所见。“万面鼓声中”则是所闻,由于声速大大落后于光速,所以当人们眼见潮水奔腾跳跃而来之后才能听见那有如“万面鼓声”的轰然巨响。这气势再加上这巨响,不禁使人目夺神骇,心惊骨折。下片前两句写弄潮儿劈潮斩浪、英勇善泅的无畏气概。词人顺应观潮者目睹耳闻的自然进程,采取由远至近、由大及小的手法,逐次写来,终于把笔墨集中在挺立的“弄潮儿”身上。由于“弄潮儿”经过很好的训练,游泳的技艺十分高强,他们摸清了潮水的规律,所以,即使潮水汹涌,声势逼人,也休想把“弄潮儿”吞没。他们挺立潮头,如履平地,手中红旗招展。这磅礴的气势与宏伟的场面之中,有动有静,有声有色,色彩鲜明,对比强烈。结尾写梦中的回忆与感受,又是潮水的巨大声势和无穷威力的继续和延伸,是全词主题的进一步深化。
钱塘江潮是世界著名三大涌潮之一。古代记录钱塘江潮的散文和歌咏钱塘江潮水的诗词为数甚多。白居易《忆江南》中就有“郡亭枕上看潮头”之句。柳永《望海潮》中“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写得很有气势。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也有“万人鼓嗓慑吴侬”与“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诸句。当然,上引诸诗词虽均各有自己的特点,但比较起来却不如潘阆此词笔墨集中而气势磅礴。这首词字句不多,词语有限,但却能大笔浓墨,挥洒淋漓,把钱塘江潮水写得有声有色,使读者有亲临其境之感。

这首词的主要特点是恰当地运用了夸张的艺术手法。艺术夸张运用得适当,不仅可以充分反映客观事物的真实面貌,而且还可以使读者深刻感受到作者对客观事物的感情和态度,从而更好地发挥文学作品的艺术感染力。黑格尔在《美学》第三卷上册229页中说:“在这类艺术作品中形成内容核心的,毕竟不是题材本身,而是艺术家主体方面的构思和创作加工所灌注的生气和灵魂,是反映在作品里的艺术家的心灵,这个心灵所提供的不仅是外在事物的复写,而是他自己和他的内心生活。”诗歌创作以夸张而著名的作品甚多,但是在词里,潘阆以前使用夸张手法特别出名的作品并不多见。这首《酒泉子》成功地使用了夸张手法,把潮水描绘得栩栩如生,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例如:“满郭人争江上望”是从气氛上进行夸张;“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是从气势、场面和声响诸方面来加以夸张;“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是从“弄潮儿”的英雄气概方面加以夸张;“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是从潮水的影响与震撼人心的力量这方面来夸张的。而这一切都是写人,写“弄潮儿”与他自己,突出人定胜天的精神。由于有以上这一系列夸张手法的使用,这就很容易使人想到李白在自然山水诗中所使用的夸张手法。在北宋早期,小令当中,这首词是颇具浪漫特色的,同时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潘阆另一首《酒泉子》描写杭州西湖,艺术上也别饶韵致:

长忆西湖,尽日凭栏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

这首词是通过回忆的手法来写西湖美景的。回忆,在艺术表现上有一个很大的优点,这就是经过时间的冲刷和记忆的筛选,把过去所历所见中的无关紧要的细微末节冲刷并筛选掉了,而那些感人最深的事物,却因此显得更加清晰、集中,同时也更加突出了。诗人感受最深的东西,一般说来,只要艺术表现得好,读者也自然会受到感染。这首词集中描绘了四个画面:一是湖面上来往垂钓的小船;二是岛屿上的秋光;三是芦苇丛;四是成群的惊飞而起的白鸟。这后两个画面又是和笛声交织在一起的。全词有完整的构思,而不是画面的机械罗列。其中“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是串起全词的关键句,反映了作者对西湖的向往与爱恋。全词纯用白描,不饰彩绘,清幽而又淡远,是一幅淡墨勾勒的山水画。

潘阆虽然曾经一度出仕,但他的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以及相当一部分生活经历,使他的身份更加类似于一位处士或隐士。在日常生活中潘阆追求逍遥自在的境界,在文学创作中也处处体现他的随意、淡泊、超脱。流传的这一组《酒泉子》,是他的生活方式、态度、经历的一种表现。他善于去发现湖山景色之美,除上述二词外,还有:“僧房四面向湖开,轻棹去还来”、“白猿时见攀高树,长啸一声何处去”、“举头咫尺疑天汉,星斗分明在身畔”、“庙前江水怒为涛,千古恨犹高”等等。这样的词,与那些雕缋满眼、剪红刻翠的作品相比较,的确给人一种清新明快的感受,在宋初词坛上仿佛是吹进一股新鲜的晨风,情调是优美的,健康的,说明宋初令词创作,在意境上、题材上的扩大和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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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林逋

林逋(967-1028),字君复,钱塘(今杭州市)人。少孤力学,恬淡好古,不慕荣华富贵。他曾在江淮一带漫游,后隐居西湖孤山二十年,足不到城市。转运使陈尧佐以其名闻,真宗诏赐粟帛,长吏随时劳问。他终身未婚娶,喜欢种梅养鹤,人们说他“梅妻鹤子”。死后,宋仁宗赠给他谥号为“和靖先生”。存《林和靖诗集》四卷,《补遗》一卷,《全宋词》辑录其词三首。他的诗清淡高远,以《山园小梅》之咏梅最为有名,其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家喻户晓的名句。这首七律还被当作《瑞鹧鸪》词来传唱。林逋存词中也有一首咏梅词,名《霜天晓角》:

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梦绝,金兽爇。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这是一首抒情词,侧重于写词人对梅花的赏爱。上片头两句用“冰清霜洁”形容梅花的品格。“冰清霜洁”四个字,现在看来已经有些俗滥不堪了,但在当时第一个用来形容梅花时,却是很有创造性的,因为这四个字形象地刻画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一特点。后三句写笛声,通过“玉龙三弄”写人对梅花的赏爱和赞美。“玉龙三弄”即“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等。传说此曲即根据晋桓伊笛曲改编而成,内容写傲雪的梅花。“玉龙”,是笛子的美称。全曲主调出现三次,故曰“三弄”。由于笛声嘹亮,连枝头的明月都被笛声打动,似乎要翩翩起舞了。下片写词人对梅花的情感,他珍视梅花的开放,从入夜直至天明,始终伴随着梅花,不肯稍离一步。为了欣赏银白世界里的梅花,拂晓以后,词人急不可耐地卷起珠帘,并叮嘱家人不要扫去阶前的积雪,而要这白雪与红梅相映成趣,构成一个“冰清霜洁”的琉璃世界。词写雪中的梅花,实际上歌咏的却是词人自己所怀有的那种梅花般高洁的品格。

林逋还有一首更加脍炙人口的《长相思》,流传甚广: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林逋终身未婚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这首词体验之真切、构思之新颖,确实是有感而发。词写两情相悦的男女双方难舍难分的送别以及别后的刻骨相思。上片写行人坐船离去,一程又一程,两岸青青山色在迎接着离人,它们那里知道这对情人内心的离别之情呢?敦煌曲子词中有《浪淘沙》写别情说:“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此词的构思从中脱胎而出,却更加含蓄精练,气质文雅。下片写分别时刻终于来到了,两人再也忍不住咽下无数次的泪水。“罗带同心结未成”,写美满的爱情终于落了空。罗带,是丝织的带子;同心结,指罗带打成结,象征定情,结成婚姻。潮平,指潮水涨满,正待开船,暗示不得不从此分别。词以抒情为主,词中的山水在词里只起比兴与暗示作用,并不是作者着意刻画的对象。词中叠句的节奏、比兴手法的运用、构思的巧妙,都汲取了民歌的风韵。这样的作品,在格调上与中唐以来文人学习民间所填写的小令相近,而与“花间”香软作风异趣。白居易也有一首传播人口的《长相思》,词云:“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两相对比,可以清楚看出二者之间的一脉相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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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寇准

寇准(961-1023),字平仲,华州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授大理评事、知巴东县。累迁枢密院直学士,判吏部东铨。真宗时官至宰相。因鲠直敢言,个性张扬,多次触怒皇帝,外放为地方官。又因其出色的政治才干和对赵宋王朝的忠心耿耿而两次再度入相。似寇准如此三度入相的,在宋代只有几位颇得恩宠的大臣才享有此殊荣。天禧三年(1019)封莱国公,次年遭政敌丁谓等诬陷,被贬官到相州、安州、道州和雷州,天圣元年(1023)卒于贬所,仁宗时谥忠愍。寇准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擅长处理中央政府繁剧的政务事务。景德初曾力劝真宗亲征以阻止契丹(辽国)的入侵。以后对付契丹的整个战争过程,以至签订“澶渊之盟”,都是在寇准的调度、领导之下完成的。所以,寇准遭贬谪后,当时京城民谣说:“欲得天下好,无如召寇老。”著有《寇莱公集》七卷,《全宋词》录其词四首,《全宋词补辑》另从《诗渊》辑得一首。其中《阳关引》较有特色:

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朝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这是送别词,用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意,但词人结合自身体验,将情景打并在一起,宛同己出。开篇把视线引向“故人”远去的边塞,并通过“渭水波声咽”从侧面加以烘托。中间改写王维诗语,错落起伏,跌宕有致。最后又用“共明月”一句,把相隔两地的真挚友情绾结在一起,构思较新颖,境界也较豪放开阔。词人以友人为思念的对象,情调凄悲但不哀艳,这在苏轼以前的北宋词坛上是比较少见的。《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九称此词“语豪壮,送别之曲,当为第一。”就是因为送别思念的对象不同带来的词风转移。经寇准的改写,王维的诗歌以长短句的形式出现,更易于合拍歌唱。此外,这首词不作代言体,直抒胸臆,近似南唐风格。寇准另外一首《甘草子》叹息年光流逝说:“堪惜流年谢芳草,任玉壶倾倒。”也是直抒胸臆、率情自然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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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钱惟演

钱惟演(977-1034),字希圣,钱塘(今杭州市)人。为吴越王钱俶次子,随父归宋,授右屯卫将军。真宗召试学士院,改太仆少卿,命直秘阁,预修《册府元龟》,除知制诰。仁宗时官至枢密使。攀附垂帘的太后,仁宗亲政后遭贬,谪居汉东。卒谥文僖。著有《金坡遗事》、《玉堂逢辰录》等,《全宋词》录其词二首。钱惟演是“西昆体”的重要作家,在宋初诗坛上举足轻重,诗风趋于清丽。其词风与诗风相近,《木兰花》说: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鉴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词人晚年情怀,衰颓困苦。钱惟演对仕途有浓厚的兴趣,一生以未为宰相而遗憾。他的阿谀奉上,其效果适得其反。太后听政时,钱惟演就因与太后攀亲备受舆论攻击,被赶出朝廷,仁宗亲政后更是屡受打击。难怪词人晚年心气不顺畅。这首词就是在这样心境之下的创作,是仕途挫折时内心困苦愁怨的抒发。春天来临之后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的景色,都仿佛在搅乱词人的心绪、牵引出词人的愁怨。人生得意之际,面对明媚春光,意气风发,那是一种情景,词人当年在京城高官厚禄时也曾经领略过。相形之下,人生不得意之际的春色只能牵引出对往日的回忆与留恋,当然就增加了眼前的痛苦。情急之下,词人不禁无理地责问“绿杨芳草”何时了结,也就是说恼人春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这一问也就问出了内心愁苦的深度。下片解释愁苦的缘由。词人将一切的根源都推托到岁月的流逝、容颜的衰疲上。每次览镜,都要为此惊叹。剩下惟一的解脱方式就是频频高举“芳尊”,借酒消愁。然而,只恐“举杯浇愁愁更愁”。依据词人眼前的心境,这是可以推想而知的。于是,语尽意未尽,绵绵愁意溢于言外。词人虽写愁苦之意,但与五代十国词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词中没有那种绝望哀痛的没落感与沉重感,钱惟演只是平常叙述而来,毕竟词人生活在一个平和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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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0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生二岁而孤,母亲改嫁朱氏,从其姓。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登进士第,授广德军司理参军,次年复范姓。仁宗朝以龙图阁直学士与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带兵同拒西夏,保证了国家西北边疆的安宁。庆历三年(1043)又与韩琦同时被召回朝廷,拜枢密副使,改任参知政事。范仲淹因此提出过许多改革政治的措施,主持了著名的“庆历新政”变革。后迅即被守旧派排斥出朝廷,历任各地方官。卒于徐州,谥文正。有《范文正公集》二十卷,《全宋词》录其词五首。

范仲淹是北宋最为杰出的政治家之一,兼通文武,这在当时文人士大夫中极为罕见。尤其是范仲淹以名节自励,倡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成为宋代士大夫精神风貌的一种新写照。他不辞艰险困苦,在西北边地抵御西夏入侵先后达四年之久,就是他这种“先忧后乐”精神的具体体现。因此,范仲淹就对边地生活有了亲身体验与真实感受,他治军也很有成效,当地民谣说:“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这段军旅生活,进入了他的长短句创作,留下了千古名篇《渔家傲》,词说: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词中反映了边塞生活的艰苦和作者坚持反对入侵、巩固边防的决心和意愿,同时还表现出外患未除、功业未建、久戍边地、士兵思乡等复杂矛盾的心情。上片写边地风光,以边地的景象之荒凉烘托守边之艰辛。首句通过一个“异”字领起全篇,点出“塞下”地域性特征,为思乡怀归之情埋下伏笔。“衡阳雁去”是“塞下秋来”的客观现实,“无留意”也是北雁南飞的季节性自然规律,然而,词人却已经将守边将士思乡怀归的愁绪寄寓其中。雁归而人不得归,其情何以堪!在这些有着浓郁思乡情绪的将士们眼中,周围塞外之景色也就失去了宽广的气魄、欢愉的气氛,听到的是凄凉的边声四起,牧马悲吟;看到的是千山耸立,孤城紧闭,荒僻萧条之景象历历在目,画面上笼罩着一种旷远雄浑、苍凉悲壮的气氛。上片以写景为主,人物的主观情绪隐含其中。下片转而直接写将士厌战思归的心情。“浊酒一杯”,无法排遣思乡的愁苦;“燕然未勒”,归家更是遥遥无期。在白霜满地与“羌管悠悠”声中,将军与士兵都难以入眠,在边塞熬白黑发、滴尽思乡泪,却又不能抛开国事不顾。就是在这样的悲苦声中结束了全文。

范仲淹虽然守边颇见成效,然而,北宋长期“积弱”、“积贫”,不是一二个人能扭转如此大局,当时在北宋与西夏的军事力量对比上,北宋处于下风,只能保持守势。范仲淹守边的全部功绩都体现在“能够维持住守势”这样一个局面上,时而还有疲于奔命之感。这对有远大政治志向的范仲淹来说肯定是不能满足的,但又是十分无奈的。所以,体现在词中的格调就不会是昂扬慷慨的,与唐人边塞诗“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高适《塞下曲》)的豪迈气概与乐观精神迥然有别。在范仲淹以前,很少有人用词这一新的诗体形式来写边塞生活。唐代韦应物的《调笑》虽有“边草无穷日暮”之句,但没有展开,且缺少真实的生活基础。所以,范仲淹这首词,实际上是边塞词的首创。不仅如此,这首词的内容和风格还直接影响到宋代豪放词与爱国词的创作。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一说:“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公(即欧阳修)尝呼为穷塞主之词。及王尚书素出守平凉,文忠亦作《渔家傲》一词以送之,其断章曰:‘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顾谓王曰:‘此真元帅之事也。’”遗憾的是范仲淹的边塞词均已散佚,只剩下这一首。然而正是这首词却成为词史上的重要词篇,它继王禹偁《点绛唇》之后,把词的创作引向多方面反映现实生活这一广阔的道路,使酒宴歌席上传唱的曲词,有了强烈的抒情性、形象性和现实性,对词的题材与内容的开拓有着积极意义。

范仲淹的另外四首词,也非常有特色,姿态各异。与宋代其他士大夫一样,出入歌楼妓馆,偎红倚翠,也是范仲淹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方面。姚宽《西溪丛话》卷下载:“范文正守鄱阳,喜乐籍,未几召还,作诗寄后政云:‘庆朔堂前花自栽,为移官去未曾开。年年忆著成离恨,只托春风管领来。’到京,以绵胭脂寄其人,题诗云:‘江南有美人,别后长相忆。何以慰相思,赠汝好颜色。’至今,墨迹在鄱阳士大夫家。”这种经历,使范仲淹对男女的相思恋情有了十分深入细腻的体会,所以,他的两首写男女恋情相思的作品,也特别真挚动人。《苏幕遮》说: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词写旅次乡愁与儿女之情、相思之恨。上片写景。开篇“碧云天,黄叶地”上下辉映,写出了秋日的天高气爽,渲染了澄碧的秋色。以如此广袤无垠的天地作为秋思乡愁的背景在宋词中比较少见,宽大深远的境界中所烘托出来的情感也显得格外深沉浑厚。《西厢记》“长亭送别”中“碧云天,黄花地”一段,明显地由此脱胎而来。秋色的渲染,已经融入了“悲秋”的情绪。秋色渗透了天地之间,那浩浩淼淼的秋水,带着无休无尽的秋意悠悠远去;秋江之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寒烟”,这是秋日特有的景象。词人由上而下、由小到大、由近及远,写出一派俊爽空灵的境界。歇拍宕开一笔:登高视野所及,都是凄凄连绵的“无情芳草”,这“芳草”阻碍了行人的视线、阻挡了游子的归程,铺天盖地,蔓延无边。这句从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中化出,抒情更加含蓄化。下片言情。过片两句承上启下,言相思愁苦都是因为离乡背井所导致的。以下句句用映衬手法:“好梦留人睡”,则除酣梦之外,整日为相思别情所困扰;“明月楼高”,则以美好景色反衬眼下的孤寂,所以自我劝告“休独倚”;结尾推进一层,暗用“举杯浇愁愁更愁”诗意。词人从“酒”联想到“泪”,并通过“愁肠”将二者做巧妙转化,构思新颖别致。这种“相思泪”中,一位佳人的倩影呼之欲出。《西厢记》“长亭送别”之“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曲词,就是从这里再度化出。该词格调绵丽细密,通篇即景生情,融情入景,并以丰富的联想烘托离愁别况,有时化用前人诗句却不露痕迹,是宋人写别情的名篇。

范仲淹另一首《御街行》写相思别情也很著名,词说: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这首词写秋夜怀人。秋日里的落叶、银河、月光,构成一幅凄清、冷落、衰飒的画面,无不引起对千里之外的人儿的思念。“年年今夜”,从现在出发将相思时间推向无限;“人千里”,又将空间无限拓展。在如此巨大的时空阻隔中,注定相见无日,相思永远。下片,无论是醉中还是睡中,这种相思之情都无法摆脱。“酒未到,先成泪”,是词人经过多少次“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之后得出的铭心刻骨的经验。末尾三句秉笔直书,用平易浅近的口语诉说深婉曲折的恋情相思,具体而形象。李清照《一剪梅》“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明显受此词影响。

此外,范仲淹有《剔银灯》咏史,嘲笑三国时代的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显然是在倾诉自己仕途一再遭受挫折的牢骚愤懑。有《定风波》抒怀,“功名得丧归时数,莺解新声蝶解舞。天赋与,争教我辈无欢绪。”试图回到大自然中寻求抚慰。范仲淹存词数量虽然不多,视野却十分开阔,各类题材都可以入词,没有其他词人“诗言志词言情”的斤斤计较,是苏轼词“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先声。所以,不论就词境、词风的开创,还是就艺术表现而言,范仲淹在词史上均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介绍了北宋前期六位重要小令作家以后,可以对他们创作方面的大致共同点做一归纳。首先,这些词人的视野都比较开阔,多种题材都可以入词。其次,就沿袭发展而言,从直抒胸臆的角度来看,他们更多地接受了“南唐词人”的影响;从题材的活跃、语言风格的清丽平易来看,他们又接受了中唐文人词乃至敦煌词的影响,是二者的有机结合。再次,小令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的情景交融形式,缅邈深婉的抒情风格,含蓄精练的表达方式,在这一时期都臻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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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0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节 北宋词初祖——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幼孤,7岁能文,乡里号为“神童”。真宗景德元年(1004)14岁时张知白以神童荐入试,赐同进士出身。擢秘书省正字。次年召试中书,迁太常寺奉礼郎。真宗卒,晏殊建言太后刘氏垂帘听政,得太后欢心,天圣三年(1025)35 岁时自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拜枢密副使,自此进入二府。二年后因论事忤太后旨,出知宋州,改应天府。明道元年(1032)再入二府,为参知政事。康定元年(1040)迁知枢密院事。庆历三年(1043)拜相。次年九月罢相,出知颍州、陈州、许州、河南府等,封临淄公。以疾归京师,至和二年(1055)卒,谥元献,世称晏元献。有《珠玉词》三卷,存词一百三十余首,几乎都是短小的令词。

作者以“珠玉”名其词集是恰如其分的。“珠玉”,就其形体而言,似乎接近渺小了,但因它有一种耀眼的辉光,结果却显得很大,并由此而引起世人的广泛瞩目。孟子说:“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孟子·尽心下》)晏殊《珠玉词》的性质就有些与此相近。晏殊词既没有关乎家国兴亡之重大题材,又没有心系黎民疾苦的深长叹惋。他的词大部分是描写男欢女爱、轻歌曼舞的生活;或写春愁秋恨,离情相思;或感叹人生短暂,时不再来。然而,却闪耀出一种诗意的生命之光,从这一角度来看,《珠玉词》是充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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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0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生命在日常生活中闪现光彩

人的生命只有短暂一次,它展现在生与死的途程之中。由于人生短暂而且必有一死,面对生死这一二律背反,前人早已有过精辟的见解。陶渊明说:“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杂诗十二首》)这是一种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主动精神。西方一位浪漫主义美学家,面对日益物欲化的人生,具体提出:“人,诗意在栖居于世界”这样的口号。这是一种占有生活,把握生命的审美观照。

早在900年前,当时只有七岁的晏殊就已经被乡里目之为“神童”了,他思维的敏感、感受的细腻已可想而知。随着年齿与阅历的增长,词人对于生命的思考,似乎已经兼有这两个重要方面。他的《珠玉词》,就其主要倾向而言,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就是对生命价值进行“诗意”思考的最高结晶,很多词篇都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让我们先从读者熟悉的名篇谈起。例如,他的《浣溪沙》就是在较深层次上对人生、对生命进行“诗意”的探讨,并由此而广为人知: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一首生命的哀歌,它是从光阴流逝这一角度来写的。虽然这是古诗词中屡见不鲜的主题,但因作品的内涵丰厚,构思新颖,属对工巧,终于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开头两句,似乎只重描述而没有明显的情感色彩,其实这两句用笔极重。因为“新词”不止“一曲”,“酒”也不止“一杯”,这一系列具有特征的动作,正好说明作者在深层次上痛感生命于不知觉之间的消失。“去年天气旧亭台”,是从客观事物之不变者这一角度来写的。季节如昨,亭台依旧,但其中的潜台词却是:物是人非,人生几何?作者以有限的生命来体察无穷的宇宙,把人生放到时空这一广大范畴中来进行思考,于是,这首词便具有某种厚重的哲理韵味了。“夕阳西下几时回”,是承上所作的补笔。字面上,它写的是“夕阳”万古常新,去而复“回”,然而作者恰恰是从人们视而不见的“变”字这一角度来补充的。因为在“几时回”这一设问之中,已包含有今日的“夕阳”已非昨日的“夕阳”之意在内,暗示着“夕阳”纵然美好,但毕竟要“西下”,要落去。譬诸人生,一去便永无回归之日。可见,上片三句貌似淡淡写来,其中却蕴涵着时间永恒而人生短暂的深长叹惋。

下片通过最有特征的具体事物和生活细节来深化上片勾画的意境:“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人们心中所有但却是笔底所无的一种“诗意”的感受。这两句分别由两个不同部分组成:“无可奈何”,是作者的感受和感叹;“花落去”,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作者面对“花落去”这一现实,止不住产生一种惋惜之情。然而,作者对此既然无能为力,便只能徒唤“无可奈何”了。下句“似曾相识”,也是作者的感受和感叹。燕子秋去春来,不违时节。每当新春来临,它们便差池剪羽,贴地争飞,呢喃对语,由于体态相同,往来飘忽,人们很难辨认出它们确否是旧巢双燕,故在“相识”之前冠以“似曾”二字。“燕归来”,也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花落去”与“燕归来”这二者每交替一次,便过了一年,而人生正是在这无穷的交替之中逐渐衰老直至死亡。旧的面孔已经永远消失,新的面孔又出现在你的面前。历史便是在这种新旧交替之中默默向前延伸。面对这一现实,作者便止不住要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徘徊沉思了。作者对上面的问题和思考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提供了一个宏阔的艺术框架,让读者跟随作者一起去徘徊思考而已。正因为框架宏阔,评家对此词的解释也多有出入,但具体坐实又缺少根据,故仍以通过惜春来抒写关于生命的思考以及关于存在与虚无的思考这种解释为佳。这从与下片首二句相关的一则广为流传的故事中也可看得出来。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引《复斋漫录》载:晏殊“召(王琪)至同饭,饭已又同步池上。时春晚,已有落花。晏云:‘每得句,书墙壁间,或弥年未尝强对。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对也。’王应声曰:‘似曾相识燕归来’。”不管这一则故事是否可信,但从中仍可看出,这两句是“倚声家”的特殊追求,目的是用生动的语言、鲜明的形象来补充“夕阳西下”一句的内涵,它准确地捕捉了生活中的“诗意”。有了这一对句,全词便由此而诗意盎然,光彩照人。“花”红、“燕”紫,色彩斑斓,形成对比。“落去”、“归来”,变化强烈,动感鲜明。词人充分运用并发挥了律诗中间两联讲究平仄粘对的艺术技巧,读之悦耳,听之悦耳,恰当不过地增强了词之所应有的特殊韵味。前人对此已早有发现。张宗橚在《词林记事》卷三中说:元献尚有《示张寺丞王校勘》七律一首:“元巳清明假未开,小园幽径独徘徊。春寒不定斑斑雨,宿醉难禁滟滟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游梁赋客多风味,莫惜青钱万选才。”中三句与此词同,只易一字。细玩“无可奈何”一联,情臻缠绵,音调谐婉,的是倚声家语。若作七律,未免软弱矣。

这段话充分说明词中“燕归来”一联,比之纳入诗中更为和谐匀称。王士祯《花草蒙拾》也说:“或问诗词、词曲分界。予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定非香奁诗;‘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定非草堂词也。”这里讲的是同样的意思。可见词中并没有表明词人长期苦思冥索的对句是为了伤逝悼亡。这两句写的是关于存在与虚无的思考,其中虽然也可以包括有伤逝悼亡的意蕴在内,但却难以指实为某一具体人物。“燕归来”一句所透露出的某种乐观情绪,似也与悼亡有一定距离。

晏殊虽然位极人臣,但是他无法挽回流逝的时光,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岁月的脚步匆匆离去。宦海风波中,晏殊也免不了有沉浮得失。在官场平庸无聊的应酬中,敏感的诗人当然会时时痛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无意义消耗。这就是词人在舒适生活环境中也不能避免的“闲愁”,是摆脱不了的一种淡淡的哀伤。所以,在《珠玉词》中有特别多的对岁月无情的感触,《破阵子》说:“不向尊前同一醉。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不停。”《鹊踏枝》说:“门外落花随水逝,相看莫惜尊前醉。”《清平乐》说:“暮去朝来即老,人生不饮何为?”“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木兰花》说:“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踏莎行》说:“绿树归莺,雕梁别燕,春光一去如流电。”《渔家傲》说:“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拂霓裳》说:“星霜催绿鬓,风露损朱颜。”面对广袤的时空,个体的渺小感自然产生。万般无奈之下,词人便频频借助“饮酒”来摆脱愁绪的缠绕。

《珠玉词》还有一些伤逝悼亡的作品,这类作品也多与生命的思考联系在一起。如《木兰花》: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张宗橚在《词林纪事》卷三中说:“东坡诗‘尊前点检几人非’,与此词结句同意。往事关心,人生如梦,每读一过,不禁惘然。”张氏的“惘然”,就在于“当时共我赏花人”两句,既有具体所指,同时又能在生命意识上引起读者的某种共鸣。因为歌词本身已含有伤逝悼亡的情绪在内,并非读者的引申发挥。所以,这首词与前引《浣溪沙》是有所不同的。另一首《木兰花》,其悼亡之情就更为具体了:“玉楼朱阁横金锁,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间斜月两眉愁,帘外落花双泪堕。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悼亡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侧面,词中表达了作者对待已逝亲人的真挚缠绵的情感态度,是一种诗意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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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0 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灵感在季节变化里荡动涟漪

人,若想“诗意地栖居”于这个“世界”是十分不易的。虽然人类自称是万物之灵,但在永恒的时间与有限的生命这一二律背反之中,人类(特别是古代人)的挣扎与努力却是极为有限的,甚至连应付小小季节变化都要付出某种代价。正因为如此,季节变化在诗人心灵中引起的反应,便显得分外敏感。对此,前人在理论上曾有许多概括。“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刘勰《文心雕龙·物色》)这话讲的就是四季变化在人的心灵上所引起的激荡。钟嵘说的更为具体:“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时之感诸诗者也。”(《诗品序》)他认为,四季的变化最容易激发诗人的灵感,并由此而写出好的诗篇,美化这“诗意”的世界。晏殊的《珠玉词》对春、秋二季的变化,反映尤其敏感强烈。正如陆机《文赋》所说:“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如《采桑子》:

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

春风吹拂,繁花似锦,双双紫燕,衔泥筑巢,一切都充满了活跃生机。多愁善感的词人又怎能不痛感新春的短暂与青春的可贵?于是便产生了“莫话匆忙”与“占得韶光”这一“人定胜天”的情绪飞跃与主动追求。虽然这一追求十分有限,但其精神却闪耀着光彩,并在读者心底荡起某种情感的涟漪。再看另首《采桑子》:“阳和二月芳菲遍,暖景溶溶。戏蝶游蜂,深入千花粉艳中。”词人从另一侧面描画二月新春的美艳,于是又产生了使青春永驻的遐想:“何人解系天边日,占取春风。免使繁红,一片西飞一片东。”

与此相近的还有名篇《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面对绿遍红稀的芳郊景色,面对濛濛扑面四处纷飞的柳絮杨花,内心不免荡起春光消逝的情感之波,尽管这波纹十分细小,但却久久地难以停息。“春风春鸟”在词人心中所荡起的情感之波是十分复杂的。

秋天,自然也是如此。“秋月秋蝉”,同样是《珠玉词》讴歌的一个重要方面。如《诉衷情》: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全篇写景,境界阔大,笔笔含情,字里行间流溢出一种难以言传的遐思。据夏承焘《二晏年谱》,此词当作于词人48岁外放知陈州任内,有宋庠、宋祁相与唱和之诗题可考。宋祁在《上陈州晏尚书书》中说:“比华从事至,具道执事因视政余景,必置酒极欢。图书在前,箫笳参左,剧谈虚疑误往,遒句暮传。”然而,诗酒自娱,风物流连之中却掩盖不住宦海沉浮的失落与怅惘,与常态性的悲秋迥异其趣。

更加不同的是,在词人眼中,落叶纷纷的深秋还另有一番迷人的妩媚。如《少年游》: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重阳过后”,已是晚秋。然而,从秋天开放的木芙蓉花上面,词人看到的却是春光的“妖艳”。奇思异彩,想落天外。这是因为词人怀着春天一样的情感去观察和体验秋天里的客观事物,于是那秋天的景物便显现出春天一样的活跃生机,使人感到可爱而又值得留恋了。热爱自然风光,热爱四季景物,也就是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与此近似的还有《菩萨蛮》:“高梧叶下秋光晚,珍丛化出黄金盏。还似去年时,傍阑三两枝。”

《珠玉词》中更多的是把季节跟人生联系在一起进行思考,“诗意”,也就由此产生了。如《谒金门》:

秋露坠,滴尽楚兰红泪。往事旧欢何限意,思量如梦寐。人貌老于前岁,风月宛然无异。座有嘉宾尊有桂,莫辞终夕醉。

词中一方面宣泄了浮生如梦、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一方面又表现出对美好事物与有限生命的更加珍惜。虽然这值得珍惜的一切即将成为过去,而且近在明天。词人认定人生最宝贵、最重要的是把握“今天”,把握“嘉宾”带来的友谊,把握“终夕”的欢乐,只有这样才能驱除与生俱来的内在孤独感。“莫辞终夕醉”,似应从这一角度去理解。果能如此,则《珠玉词》中那些“有情须殢酒杯深”、“相看莫惜尊前醉”、“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辞花下醉芳茵”、“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等词句,也许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因为在“娱宾遣兴”、“及时行乐”的表层背后,潜伏着的是孤独,是艰难时世,是无法把握的人生。

古诗词中,歌咏春、秋两个季节的名篇佳作,几乎俯拾皆是,而写夏、冬两季的词,成功者则极为罕见。《珠玉词》却有所不同。如写初夏风光的《浣溪沙》就别有一番感人的艺术魅力:

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栏杆影入凉波。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词人同样是用春天般的情感,在极其幽静的庭院里,默默体验着入夏之后周边景物的细微变化,同时,又似乎是“自然在某种程度上是走进了人的血液之中并同他一道吐露自己的情怀”:小小的楼阁,重重的帘幕,只有燕子匆匆飞过;晚开的红花,缀满枝头,不断向庭院长满莎草的绿茵飘落;曲折的栏杆,倒映入池塘凉爽的柔波。词人似乎全身心都溶入到他所描绘的大自然中去了。池塘里的“凉波”,还有从绿树缝隙中吹来的“好风”,驱除了盛夏的暑气,从肌肤一直渗透到心灵,使人感到无比爽快。稀疏的雨滴敲打着圆圆荷叶,悦耳的声响一次次传来耳畔,仿佛是美妙的旋律在扣击着恬静的心灵。这一切是多么富有诗意!然而,酒醒人散之后,难以言传的闲愁却不断袭上心头。在体验大自然无限美好的同时,词人更加感到时光的可贵,生命的可贵。另一首《蝶恋花》,对夏季的描写同样细腻传神。它先渲染盛夏的气氛:“玉碗冰寒消暑气,碧簟纱橱,向午朦胧睡。”下片接写醒后的细微感受:“无端画扇惊飞起,雨后初凉生水际。人面荷花,的的遥相似。眼看红芳犹抱蕊,丛中已结新莲子。”从“人面荷花”到结出新的“莲子”,其中曾有过多少情感的经历,但词人并未予以明说。此外,描写冬季的作品也为数不少,如《秋蕊香》(向晓雪花呈瑞)、《滴滴金》(梅花漏泄春消息)、《瑞鹧鸪》(江南残腊欲归时)等。

陆机曾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文赋》)《珠玉词》亦复如此。对季节变换的敏感在《珠玉词》中随处可见,“重阳过后,西风凄紧,庭树叶纷纷”(《少年游》);“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清平乐》)等等。“四时”的变化激活词人的灵感,使词人诗思纷披,波澜起伏,虽千汇万状,但均能以简约细腻的词笔使之纳入短小词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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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0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诗意在相思离别时凝聚升华

离情相思是古诗词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侧面。人类之所以特别重视离别,并不仅仅因为离别会使自己跌入孤独的深渊,重要的是每一次离别都仿佛跟随有死神的幻影。在交通极其不发达的古代,尤其如此。文学艺术作品之所以用很多篇幅来抒写离情相思,恰恰是因为这些作品在深层次上表现了人类跟孤独、跟死神搏斗的过程和勇气。因之,古诗词中离别相思的名篇佳制几乎俯拾皆是。晏殊一生到过许多地方,他也曾不断地品尝到“离别常多会面难,此情须问天”(《破阵子》)的痛苦滋味,《珠玉词》因此多有写离情相思的词。如《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时穷,只有相思无尽处。

恨别出于恋生。只有热爱生命,热爱生活,才能痛伤离别。离别是考量人类情感深度的一个重要标尺。离恨愈久愈长,情感便愈深愈厚,愈加真实。相思离情是来不得半点儿虚假的,要动真情。只有动了真情,写出的作品才能收到感人至深的艺术功效。这首词便是如此。它代女性立言,以闺中少妇的口吻,极写其相思之苦。一起二句,从“绿杨芳草”连及告别的“长亭”,连及离人远去之“路”,于是,便产生了因年幼无知而把离别看得过于轻易的怨悔之情。“楼头残梦”两句就是这种情感的升华。它形象具体,色彩明艳,音韵铿锵,对句工整,把读者带进了一个如梦如幻的广阔艺术空间。五更时的钟声传来耳际,三月的细雨敲打着花片落向大地,还有倾吐“离恨”的喁喁絮语。下片,紧接着便是这“絮语”的诗化。虽然这“絮语”近似唠叨,但听之悦耳动心,因为所有这一切都出自一个少妇的内心深处。作者善于把一般人心中所有但又难以形诸笔墨的感受和盘托出,同时又蕴藉风流,恰到好处。词中多用对偶,新巧工整,富有画意诗情。然而,这首词面世以后便围绕是否“作妇人语”而展开了争论。《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六引《诗眼》云:

晏叔原见蒲传正云:“先君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传正云:“‘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岂非妇人语乎?”晏曰:“公谓‘年少’为何语?”传正曰:“岂不谓其所欢乎?”晏曰:“因公之言,遂晓乐天诗两句云:‘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传正笑而悟。然如此语,意自高雅尔。

就文意而言,蒲传正的理解无疑是准确的。但晏几道欲为其父讳,故引白居易诗并偷换“年少”之概念,曲解为“青春难以永驻”之意,最后甚至把蒲传正弄得无所适从。事实上,诗词之“高雅”与否,并不决定于是否“作妇人语”,而决定于作品的审美体验以及思想深度与情感深度。后来南宋赵与时曾针对这一则文字予以匡正曰:“盖真谓‘所欢’者,与乐天‘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之句不同,叔原之言失之矣。”(《宾退录》卷一)这首词之所以感人至深,就在于真实地表现出闺中少妇的内心活动。对此,前人评曰:“春景春情,句句逼真。”(李攀龙《草堂诗余隽》)讲的就是这个“真”字。“妙在意思忠厚,无怨怼口角。”(黄氏《蓼园词选》)讲的还是“真”字。“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这话也可用以评说这首词。

另外一些抒写离情的作品,也具有同样的特点。如《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首词创构的是一个大的时空框架,但它所写却是极其深细的离恨相思。框架虽大,使人销魂的“离别”之情却在不断扩充、膨胀,一直弥漫到框架的所有空间,甚至连支撑框架的实体都被这离情所掩盖、吞没,直至实处化虚,整个空间剩下的只有离情了。不过,它并没有虚到一无所有,而是在“满目山河”、“落花风雨”之中,摆设下一台“酒筵歌席”,在歌声与风雨交织声中再落实到“眼前人”身上,这就证明了现实的存在。这位“眼前人”,评家或理解为具体的女性。实际上,这位“眼前人”,既是女性,又不完全是女性,她的作用主要是虚指或泛指。因为词人已经从一般的离情别绪升华到更高的情感层次,他所“怜取”的是广义的“人”,是整个人生和人的生命,表现出一种敢于向孤独挑战,向短暂的生命挑战,向无限的时空挑战的精神和气派。没有这个“人”字,人所栖居的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怜取眼前人”,也就是“怜取”这个世界。词人自己也特别赏识这一句,在其它作品中再度出现,《木兰花》说:“不如怜取眼前人,免更劳魂兼役梦。”

还有一些送别歌词则写得较为超脱。如《踏莎行》: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词写送别全程。长亭饯别,离歌哽咽。虽然“行人”的航船已随波远去,却仍站在船头隔着飘飞的尘土不断回头遥望;“居人”的马匹也久久地站在岸边背映丛林在高声嘶叫。正如江淹所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赋》)不过,这只是“别赋”的一般场景。下片才把离情别恨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画阁中的居者无法忍受离情的折磨,只好登上高楼绝顶纵目远望,但他望见的却只是西去斜阳映射着平静的水波静静地流向远方。唐圭璋说此词“足抵一篇《别赋》。”并非过誉。

《珠玉词》中,还有一些“别赋”写得缠绵悱恻,含思婉折,用笔细腻而境界幽深,气氛又十分浓郁。如《采桑子》: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词写相思离情。上片的意境是悲凉的。起拍便从人生这一大的范畴着眼,但通过离情的反复抒写,最终又落墨于小小的“泪滴”之上。下片写秋夜难挨,只有在梦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但好梦难成,心神不定,经常被惊醒过来。这时,耳边传来了大雁的啼叫之声。大雁在词里有两种作用:一是雁足传书,二是季节的象征。当离人从梦中惊醒过来之时,耳边听到“何处高楼雁一声”,便想到会传来盼望已久的家书,想到大雁按时南归,人也该按时回乡了。而这一切,又都融入朦胧的“淡月”、飒飒作响的“梧桐”枯叶与劲厉的“西风”之中。但这一切,作者并未直说,而是要由读者去补充和再创造。这首词情感悲咽,但在悲凉之中透出一种乐观的希望,境界清新明丽,境高韵远,耐人咀嚼。另首《蝶恋花》也广为流传: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写法与《采桑子》略有不同,内容却大体相近。词写深秋怀远,气象阔大。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王氏之所以把词中“昨夜西风”等句,当成“古今成大事业者”必经的三种境界之一境界,原因在于这首词本身就具有高远阔大的气魄,可以引发读者联想,激发人们去追求远大理想与美好未来。尽管这理想和未来还在苍茫寥廓的远方,但那无须困惑也用不着悲哀。远大的理想、美好的未来就在前面。这是艺术的一种增殖效应,是读者根据词句提供的意境而生发的诗的想象,是一种艺术升华与再创造。与此相近似的还有《清平乐》:“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写得比较别致的是另一首《清平乐》: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这首词与以上所引诸词略有不同,词境含蓄深婉,虽洋溢着一抹淡淡的哀愁,但却难以指实。词人通过色彩鲜明的画面,把细腻的内心活动与诗意的感受朦胧地表现出来,既无伤离怨别的感慨,又无哀老嗟悲的喟叹,读者仿佛也随之一同进入似曾相识而又难以言说的大千世界。作者的审美感受力与艺术表现力,确实令人惊异。《珠玉词》艺术风格的多样化也于此可见一斑。

正因为晏殊离情相思之作丰富而又多样,所以不管其表现是外放直抒还是含蓄内敛,一般而言,都不同程度地具有阔大而又高远的境界。即使有时写得凄厉悲凉,不掩哀伤,最终仍然会呈现出一种词人所特有的那种温润秀洁与圆融平静。正是这种阔大高远、圆融平静闪耀出的诗意的辉光,驱除了孤独与离愁别恨,还心灵以安详。托尔斯泰曾经说过:“艺术的感动人心的力量和性能就在于这样把个人从离群和孤单之中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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