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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我慢慢地醒了。
脸上有一种仍湿润着的感觉,我感觉到那是泪痕。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似乎已有过多次。然而我曾经梦到些什么,以至我在梦中也情不自禁地流泪?在梦醒之后全然不能记起,即使是依稀有忆,也宛若电影中几个支离破碎的蒙太奇镜头,构不成什么情节。
眼前就是这片纯粹的黑暗,黑的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我没有任何恐惧,我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属于这片黑暗,只有在这片能包容一切的黑暗怀抱里,我才万分地安全,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中,仿佛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的听觉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极远方的一丝细极了的声音,它实在是太飘渺了,仿佛随时会与我的听觉中断联系,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去听,那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
没错,那是哭泣声,似呜咽,似抽泣,丝丝入耳,十分真切。
没错,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为了我的哭泣。说不上道理,但感觉上完全是,这一下我完全明白了,在这无垠的黑暗中,有人在某个角落在为我哭泣,千真万确。
或许真有人在自己的梦中为我而哭泣,而我只不过是闯入了那人的梦境。
我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声音是微弱了下去。难道不对了吗?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无边的黑暗中心,刹那间亮起了一点光,一个女孩的脸庞在明暗交界处一闪,旋即消失了。
我想要再去看清,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黑暗令我丧失了视觉。
我在这似乎已注定成为永恒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期盼着会发生些什么。
但我似乎并非真希望发生些什么,其实处在这样静穆的黑暗中的感觉很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所以也不会受伤。这里就是世界乃至宇宙的中心,既不存在着时间,又不存在着空间,既有着无限的时间,又有着无限的空间。
既没有物质,又没有能量。
我的意识在这块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飘荡。
也许最终将连我的意识也消失了?
仿若映起了一部古老的电影,黑暗中浮起了清晰的场面,这久久的黑暗令我感到自己已沉睡了百年。
一张病榻。
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孩,她脸色的苍白,与四周的黑暗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一见之下,我张口欲呼,然而怎么也叫不出那个名字来。她是谁?
转念之间,她突然神色骤变,捂着心口,在榻上辗转反侧,微微呻吟。
情急之下我努力地伸出手去,想靠拢她,但总也象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也够不着。
我竟流泪了,在泪眼朦胧中,似乎一下子我俩的距离被拉近了。只见她的一只手慢慢伸向我,紧紧捏着的手缓缓打开,掌心中一条银色的项链。
我悚然望向她的眼睛,那眼中饱含着泪水,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她蜡黄的嘴唇轻轻地、又是幸福地翕动:“谢谢,你真好!”
那细细的睫毛沉重地抖了一抖,覆盖住了眼帘。
我的眼前天旋地转,声嘶力竭地伸出手去。
是梦吗?隐隐还感觉到眼角的泪,如果是梦,为何令我过目难忘,就象曾经身临其境一般?那样一个陌生而又充满熟悉感觉的女孩,究竟是谁?
我彻底糊涂了。
起初我始终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梦而已,直到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发现了与梦中完全相同的那条项链,才轮到我大吃一惊了。
没错,一模一样。我鬼使神差地攥起了这条项链。
晚,我在灯下久久地凝视着这条银光烁烁的项链。我意外地发现十字架的顶端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小孔,象一个哨子。
在黑夜中躺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又慢慢回忆起了昨天的那个梦。我无意识地把胸前的十字架叼在嘴里,吹响了。
“吱——”一个单调的高音。
“联系上了。”一个声音飘来。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她,这真是一种奇怪到了极点的感觉。
“就知道你会掌握我们联系的方法的。她已不是恹恹病容,脸上放着喜悦的光,“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是的,我成功了。”我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隔我们了。”她露齿一笑。
我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体轻盈得象一片羽毛,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如百花之蜜般的香气。这是我熟悉和神往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刹那间敲开了我十年的记忆之门。
“那时侯我虽然还小,但已喜欢上了你。”我扶着她的柔弱双肩,望着她含情脉脉的双眸,“以前还总在梦中见到你,可为什么多年来,我却未尝想起过你呢?”
她却只是微笑,不回答我的疑问。
“十年前你已是这样,可十年后的今天你依然容颜未改。你永远都是如此,为什么?”
“那时你还小呀!现在你已经同我一样大了,而我在这里,是永远不会长大、变老的。”她静静地说,“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长成我这么大呀!不然我们是见不了面的。”
“不对、不对,”我激动了起来,“那是因为你死了!就象昨天在这里看到的那样,十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她的神情顿时阴郁了下去:“听我说,那时我并没有死。”
我泪流满面:“我就是为了忘掉这一幕,这十年来才努力忘记你的。你已经死了,这里不是梦的世界厖这里难道是死的世界吗?”
“你真的那么确定吗?”她挽起我的手,仿佛要注入什么,借以证明她不是幻影,更不是幽灵,“我的确还活着,这不是梦境,也不是死都,这是你心底的某个部分。多年以来我一直活在这里,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有一天你会来见我,因此要继续等下去。”
“可是,”我愕然四望,“你如何生活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但这里是我唯一能生存下去的地方。我无法从这里出去,但相信自己仍活着,因为常常还能从遥远的地方听到你有力的心跳声,就象这样,嘭、嘭、嘭。”
“这么说你真的没有死过?”我半信半疑。
她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许很久以前死过一回吧,但那次死的只是我的一部分。我只记得,自己是因你而产生的,起初可能并不是这样,但后来渐渐地变成了这样。”
“但那一次你死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她的面容忽然严肃起来:“再说一次,我不会轻易死的。这是在你的心里,除非到了你心死去的那一天,或是你要我死,不然是不会死的。至于那次我的死,是因为你的恐惧,害怕突然失去我。这种感觉是那么地深,最后导致了我的死。”
“恐惧?……”我喃喃自语。
“那是你忘了。”她动作优柔地挽住了我的胳膊,“那还是你在小的时候,感觉要比现在敏锐得多,常常能够见到我。我们一齐玩,你还尽嘟嘟哝哝地对我谈你的心事。可后来你渐渐地学会把自己的感觉收敛起来,也渐渐无法见到我,直到最后,你害怕再也见不到我,竟从你那边中断了联系,这一断,就是十年厖”
“现在还能随时见到你吗?”我急问。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想恢复以前的感觉,太难了。为了受伤害少一些,尽量使自己感觉迟钝,就把自己麻痹得太深了,就象打麻药那样,后劲很大,要恢复先前的敏锐,只能慢慢来。”
“这里,”我重复了一句,“这里真是我心的一部分吗?为什么如此漆黑,没有光明?”
“这是生而决定了的啊!每个人都担负着各自不同的命运。为什么你在黑暗中会感到安全,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呢?因为你害怕面对现实,想要逃避。光明虽然普照一切,但是非昭然,令你无法接受,而黑暗恰恰能遮盖一切,真善美和假恶丑,好的和坏的都不存在了。所以光明和黑暗本身没有绝对的对错标准,只是两个对立面,不能独立存在。背负着黑暗,在光明中只有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并以此为幸事。”
“记得它吗?”她抬手触摸挂在我胸口的十字架。
“这是你在那次死之前交到我手中的。”
她点点头:“我正是在那时将死去的那部分力量植入它的,希望它能助你获得勇气,产生光的那一半力量,使黑暗和光明获得协调,保持深谙明暗双方,取得祥和的心。”
我呆呆地望着她手中的十字架,一时不能完全明白她的话。
“同时,它也是连结你我的钥匙,”她将十字架凑到我的唇边,“试试看,吹一下。”
我依她所说用力吹了一下。
“呜——”
天蒙蒙亮了。
如果这是梦,那梦中的情景也太不可思议了。
中午溜出学校的时候,意外地没见到那个天天摆出的小摊,那个昨天我还买下现在正挂在我胸前的十字架的小摊。
我试着再次去吹响它,声音单调地拖着一个长音,但大白天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
又到了晚上。
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我想,也许马上又会见到神秘的她了。我含着十字架,闭起双眼,慢慢地,黑暗完全降临了,十字架被我下意识地吹响。
声音拖曳着划向远方,突而发现同样是黑暗,自己已不再躺在房间里,我又来到了这另一片熟悉的黑暗环境,这里也有我熟悉的气味。
“果然没有忘记约定的暗号呀。”她翩翩而现。
“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吧!”我歉疚之情油然而生。
她微笑着摇摇头:“不,等待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要是产生寂寞,只会证明彼此的相思之情不够坚强而已。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到你,就已经满足了。”
“虽说如此,可我的心真够空空如也的。”我叹了口气。
她笑了:“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好吗?”说着轻盈地拉起了我的手。
我几乎是身不由己地跟着她穿进了一堆不知从何而来的,透明水泡般的物质,穿过的时候身体却毫无感觉。黑暗未持续多久,很快眼前一亮,一个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一个建筑工地吗?碎石砾瓦间,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儿在玩。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将面前的那几堆石子玩得很起劲,成堡垒,也成房屋,可以自己变成大将军,变成大侠,也可以坐家家……
熟悉的记忆,令我心神俱往。
这是你,她在我耳边说。
然而我已看得出神,屏住呼吸,生恐惊了那个“我”。
小男孩儿这时停下手,对着面前某一处空间嘻嘻一笑。我凝神去看,隐约发现那儿有一张模糊的脸正漂浮在空中,似乎带着百般的依恋般,围着他的身前身后绕转。
她又在我的耳边低语:“那也许是很久以前的我吧!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许是受了你心灵的感应化生出的吧。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见到我,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换言之,只属于你一个人。”
没有什么可再怀疑的了,在穿越了漫长时间重回到这一幕的面前。
“你又是属于我的了。”想必在这一瞬间我们都是同样的心情吧。
“这绝对不是梦,而是你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对往事的向往啊!”她转向我,“无论时间如何变迁,在这里的记忆是不会变的。这是你生涯中最无忧的日子。”
“我还能回去吗?”我双眼盯着那个年幼的自己。
“时间终究是无法倒流的吧!”
“你既然能让我看到这些,就一定有办法让我回去。我本心是不愿长大的,谈论到这个,仿佛就意味着烦恼……”
“不错,但逝者已逝,伤感无用。你看到的是你自己心底的深刻记忆,而并非我有法力。想回到过去吗?我也没有什么主意,我们只有试着去生活,也许达到那一天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些话像暖暖的海浪拍打着我的心。
“走吧,回我们的世界去。”她拉起了我的手。
我们重新穿过那些时间的水泡,我挣扎着,想从时间的间隙中再看自己一眼。不幸的是我没抓住她的手,沉了下去。于是一切又回到我的床上了。
我终于相信这三天夜晚的遭遇都是真的了。
那个神秘的小摊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象是专程送来这枚重要的十字架,然后就永远消失了一样。
我等待第四个夜晚,因为我与她有着谈不完的话题,回忆不尽的往事。
在我的召唤下,她很快出现了。
“今天还能让我看看以前的事吗?”我有些迫不及待。
“但这些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呀!都是很久以前的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靠看这些过去消磨时光吗?”我问。
“不,可做的事还是很多吧!譬如说,倾听你同他人的谈话呀,对各种事情的想法呀——这里是你唯一不设防的地方,也是你最真实的地方。”
“不错,也只有当我来到了这里,才会发现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对呀,敢于正视自己的你,才是让我最喜欢的你。”
“你……为什么要待我如此?”我哽咽了。
她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我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你,我的天职就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在困境中鼓舞你。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合格,如果你对我生气,我也只会因为自己没有尽到义务而难过。在你小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尽量使危险远离你,那时我象你的姐姐。而现在的你,充满了孤立无援之感,让我作为女友来陪伴你,安慰你好吗?”
在下一个瞬间,我紧紧搂住了她,再也不想松开。任何不快的情感都消散了,只要与她接触,我的心中已只剩下了温暖。她的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那纤细的眉,莹然的眸,玲珑的鼻,红润的唇,珍珠贝般闪闪的齿,也许这一切都算不上是完美,但却令是万分现实,令我无限着迷。
我失去什么都无所谓,惟独不能失去她,我心中起了这样的念头。
这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坐在一片青碧色的草地上,她折叠着腿,倚坐在我的身边,还将她柔软的脖颈靠在我的肩上。天地间万籁俱寂,白云、蓝天,整个草地象一大块的碧玉,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根草动,一切就象一幅画,我们仿佛也变成了画中的人物,真好啊!我心醉于美景,更心醉于身边人儿,我的肩仿佛托起她的全部。
我说:“我决定了,留在这里陪你,不回去了,这次绝对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永远留在这里?”
我意志坚定地缓缓点头,以此证明我从没有这样认真决定过一件事,一字一字地说:“你无法离开这里,我就留下来陪你。”
她伸手怜惜地抚理我的鬓发:“那个世界什么都有,留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岂非是一件荒唐的事,你应该回去,回自己的生活中去。”
“不错,但那里没有你。”
她显然也有些感动,用鼻尖贴着我的额头喃喃道:“可是这不行啊,这里不是你久居的地方,时间长了你会失去自己作为人的心的,届时你会消失,我也就不存在了。”
“你难道不也想每一分每一秒都和我在一起吗?我消失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在消失前的时间里,我可以多一分,多一秒陪在你身边,以此来弥补那失去的十年。”
“我知道你的心意,它已经很好地传达到我这里了。我一直都坚信这一点——你是我最值得去裹护的。……但我不能就这样把你留下。”
我还急着申辩,但身体已飘浮起来了。
她仰望着我流泪:“别了,以后也别再上这儿来了,也许终有一天我无法阻止你,那时就晚了厖”
我微弱地呼喊着,可任凭我的手舞足蹈,身体还是如氢气球般向上飘去,她那流着泪的笑容如此地凄美,在我的视野中缩小、消失了。
紧接着是一堆沉抑的空气压得我呼吸困难。
深夜中,我依然躺在床上,脸上犹余着温温的泪。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泪,而是她的。
我这一整天都神志恍惚,都竭力地想再见到她。我不能失去她,我只是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对自己说着这句话。
于是我又来到了这片再熟悉不过的黑暗中。
很久,她没有出现,我忍不住大喊:“你在哪儿?”
“不是告诉你别再来了吗?”远方不可捉摸的声音似在责问。
“好歹总得让我再见你一面!”
这次,再没有回音了。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断断续续地不知跑了多远,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仿佛依旧在原地,我绝望地伫立于原地,站在吞没了我的黑暗中。
直至金鸡报晓,东方泛白。
也许我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我还能做些什么?
一连几天,我脑海中一片混乱,某天下午,我坐在街心花园,呆呆地坐着,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项链。
“很特别的项链啊!”这时身后一个声音说。
回首间,见一少女轻抚着长发,向我微笑着,在与她的目光相撞瞬间,我的身躯一震,那脸上的风韵,分明就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但那笑容是灿烂的。
突然记起了心灵的那个角落。
她会不会已不在那儿了?
要是她还在那儿,今晚会拒绝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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