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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窗细语】父亲 —— 男人最温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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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发表于 2010-6-20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论是生活中的人们还是网络上关系相近的朋友,都会感觉到,我有着比较深的恋父情结。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与年长一些的男性朋友更容易做到推心置腹。即使是年纪轻一些的,每每在他们表现十分成熟的时候,也会带给我亲情般的感动。网络中有个弟弟叫阿远,称呼从读雨到囡姐,已经忆不起是什么时候被偷了梁换了柱,这特别的称呼既让我沾沾自喜,又明白告诉我:你,永远都长不大。让我感受到一种来自弟弟的执拗的呵护,心中常有暖流淌过。还有小汉,我们的姐弟关系很好,小汉在别人面前别管多么骄横,在我面前却极乖。只有一次我感冒了,他知道后唠唠叨叨百般叮嘱加命令,我笑他没大没小,敢用这口气和姐姐讲话。他却说:平时你是我姐姐,你病了我就是你爸!一句话生生砸在了心上,惹得我泪眼汪汪地笑。

  人的一生有很多“第一次”,而我的多个“第一次”几乎都与父亲有关。

  第一次坐火车。2岁多,随父母去哈尔滨参加父亲一个很好的朋友的婚礼。当时的情景很多都记得,比如新房的日式结构、光亮的木板楼梯、新娘的漂亮衣裙、好吃的糕点……多年后与父母谈起,他们惊讶地问是谁告诉的,答是自己记得呢,不信我来画图你们看。父亲笑:哎呀,比我记事早。

  第一次下海。3岁光景,北戴河。那天租了一只气垫船,父亲在岸边给我和母亲拍照。正要按下快门,忽然发现镜头里少了一个人,大惊,扔下相机跳下海,迅速把我捞了上来。当时绝对是本能,我居然知道憋气,没有呛到水,但被吓得不轻,一出水面就哇哇嚎啕。原来,在母亲转身为我拿小水壶的瞬间,一个小浪头上来,我就滑下海了。亲友们一直对这件事念念如新,都说,是父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第一次上电视。是北京电视台的“七色光”,穿着白纱裙,拉起小提琴…… 由于父亲的主张,我从6岁起学拉小提琴。他和母亲确信,艺术是促进民族文化的重要因素,儿时的教育是使人成为生活美的观察者、社会美的创造者、艺术美的实现者的关键阶段。从一个个枯燥的音符到令人烦恼的声响,从简单的练习曲到悦耳动听的乐章,其中洒下了我的汗水,更包含着父母逝去的时光。

  第一次出国演出。通过学琴,磨练了意志、陶冶了情操、学会了专长,也因此带给了我很多出国演出的机会。第一次是应邀去朝鲜,很兴奋,可下了火车就想回家,眼前的一切仿佛到了穷乡僻壤。人们身上的民族服装都是灰土土的,女人们无论携带什么物品都顶在头上。作为中国少年儿童友好使者,我们是贵宾待遇,住的是五星级宾馆,两个人一间房,房间里只有两只灯泡能点亮,吓得我们拼房,恨不能四个人挤一张床。餐餐差不多都是泡菜和冷面。演出在平壤,地点类比我们的人民大会堂。回国时父母去接站,见到我的时候他们忍不住大笑:走的时候干净整洁,怎么回来完全就是个小要饭的模样了?

  第一次开车上路。驾照已有10年,谁也不会想到,我的第一次开车上路是去取驾照。2000年6月,已经从驾校毕业两周,但两周的时间一直没有摸过车。那天,父亲的司机开车带我去取驾照,回来时他却一屁股坐到副驾上,示意我来驾驶。什么,让我把车开回去?好几公里路呢!再说路况又这么复杂。他说新手上路早晚的事,你只要记住不要往人身上开就行,车坏了可以修,再说有我呢,放心吧。于是,咬咬牙,开就开。一路默念教练要领,还好只熄了一次火,踉踉跄跄开回家时已是一身汗,但是一般新手上路很难迈过去的心理上的“坎儿”就这样轻易消失了。直到现在,我对那位司机叔叔的感激之情甚至超过对我的教练。而司机叔叔却对我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全因我父亲的一句话:今天是她的机会,别再给她机会。

  ……

  从小到大,可以与父亲严肃探讨,可以与父亲随意闲聊,可以与父亲合奏经典,可以与父亲同练墨宝,可以与父亲开开玩笑,可以与父亲打打闹闹。他是父亲,是严师,但更像是我的大朋友。

  父亲永远是子女心目中的男子汉。而我,永远不想放开的,是他温暖的手掌,永远可以依靠的,是他踏实的肩膀。他像是一颗树,总是让枝叶繁茂的坚实臂膀为树下的我遮风挡雨、制造荫凉。岁月如指间的流水一样滑过,不觉间我已长大,而树却渐渐老去,甚至新发的枝叶都不再充满生机。

  据说,选定6月过“父亲节”是因为6月的阳光在一年之中是最炽热的,象征了父亲给予子女那火热的爱。

  每年6月,第三个星期日是父亲的节日。每年的“父亲节”,除了送父亲以祝福我都会在BBS上发帖。

  而今天,我要借此帖由衷地说一声:爸爸,我爱你。

  并祝所有为人父的朋友及朋友们的父亲:节日快乐!






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不再是从前那个身强力壮的父亲了,也不再是那个退休之年仍目光炯炯, 精神矍烁的父亲了。
  父亲老了,他是完完全全的老了,生活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老头子。 ——梁晓声

  高尔基说:“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你也就读懂了整个人生!”总有一个人将我们支撑,总有一种爱让我们心痛,这个人就是父亲,这种爱就是父爱。

  父爱无形,细细品读,我们会痛,痛过之后,我们要学会珍惜,学会豁达,学会理解,理解父亲,理解人生……






我的父亲梁实秋  □梁文骐

  父亲学了一辈子英文,教了一辈子英文。晚年尚编写了《英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选》。14岁入清华读书8年,留美3年,退休后又居美七八年。似乎应该西化颇深。其实不然,父亲还是一个传统的中国读书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父亲身上,似乎获得成功。

  祖父是前清秀才,家境优裕,所以可以不仕不商读书为乐。祖母育子女12人,2夭折。存5子5女。父亲是次子,但长子早逝,所以在家庭中实际是长子,最为祖父钟爱。旧式瓦房的3间东厢房,是祖父的书房。设一床,午睡。自地及宇,皆书,不见墙。此书房是个森严的地方,孩子是不准进去玩的。就是叔叔姑姑们长大,仍是不进这书房的,父亲是唯一的例外。父亲在北京大学任教时,我四五岁。我记得父亲老是坐在祖父书房里,不知谈些什么。

  父亲并不治小学,祖父的那些书,我想父亲也未曾读过。但书的存在即是一种教育。父亲小时候上公立小学,然而祖父仍延请了一位周老师来家作塾师,授古文。我七八岁时,在父亲书房里曾发现过父亲小时候的作文簿,之乎者也,我看不懂。父亲考清华时,先初试入围,然后由一个督军之类的大官堂试。一列小孩,长衫飘飘,由马弁引领,鱼贯登堂,设几作文。父亲因有塾学根底,以首卷高第。所以,清华虽是洋学堂,以英语教育为主,父亲却是先有了塾学熏陶。幼年的灌注,对于他一生的治学,立世,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

  父亲晚年,倒是穿西装。而教书10年,口操英语,却总是长袍马褂,千层底布鞋,叠裆裤子还要绑上腿带子,很土。初次上课,时髦的男女学生往往窃笑,父亲也不在乎。好在外观上的不调和,并不妨碍授课。在北京师大,有一次讲Burns的一首诗,情思悱恻,一女生泪如雨下,讲到惨怛处,这女生索性伏案大哭起来。我问父亲:“您是否觉得很抱歉?”父亲说:“不。Burns才应该觉得抱歉。

  父亲年轻时不甚用功,据他自己说,30岁之后才晓得用功。其实这还不算很迟。苏老泉也是27岁才用功念书的。至于十有五而志于学,固然今之国中生类多能之,上学之外,补习班,家教,双管齐下。而在父亲那个时代,并不多见。照我的观察,父亲的用功,也还未到“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那种程度。到了晚年,知来日之无多,才如饥似渴地猛读起来。像《二十四史》这样的重磅巨著,也通读无遗。

  总的来说,父亲虽然数十年手不释编,但是他的兴趣却很广泛。也许习文学的人应该如此吧。 父亲喜欢书画。中国的历代书法家,他最推崇右军,常常叹息:“右军的字实在无法学得到”。父亲写过不少条幅,中年以前写稿写信都是用毛笔,晚年才改用钢笔、圆株笔。大概是比较省事省力吧。也画过一些梅花、山水。但过了中年就不再画了。也治过印。镌刻的章,皆放在北平家中,乱湮烟灭无存矣。 至于博奕,亦是父亲所好。抗战时期,在四川北碚,家中常有竹战。但他从不出去打牌。文人之耽于麻将者,恐怕梁任公当推第一人。据说任公主编报纸,许多社论即是任公在牌桌上口授笔录而来。父亲之耽麻将远不至此。家中的另一种战争是围棋。棋客入室,不遑寒暄,即狂杀起来。他们下的那种棋,日本谓之“早??”。落子如飞,如骤雨,如爆豆,速度既快,盘数遂多。输的红了眼,赢的吃开了胃。在恨恨声、惊呼声、抗仪声、嘻嘻的笑声、喃喃的自语声、哀叹呻呤声中,在桐油灯的黯弱光线下,不知东方之既白。父亲的兴趣不限于亲炙,壁上观也同样盎然不倦。几位感情特别丰富的棋客,父亲最爱观赏。北碚时代过去,博奕之事遂告浸绝。

  父亲爱看体育竞技。但体育运动是父亲之所短。在清华读书时,马约翰先生主管体育,督导甚严。父亲的游泳课不及格。补考,横渡游泳池即可。据父亲说,砰然一声落水,头几下是扑腾,紧跟着就喝水,最后是在池底爬,几乎淹死。老师把他捞起来,只好给他及格。父亲玩过的球类运动,有乒乓球、棒球两种。我见过父亲打乒乓球,彼时腹围已可观,手握横拍立定不动,专等球来找他。打棒球,我未及见。但直至辞世,父亲对棒球情有独钟。每逢电视有棒球赛,父亲必是热心观众。

  父亲写过谈吃数十文。在吃的方面,父亲无疑是伊壁鸠鲁主义者。自罹患消渴后,禁糖。他本非特嗜甜食,但是物以稀为贵,此刻甜点、巧克力、汽水、较甜的水果。乃至放了糖的菜肴,一齐变成了伊甸园中的美味苹果,越不准吃越想吃。此上帝之所不能禁也,纵然不能公然大嚼,私下小尝实所多有。每以此发病,赖有特效药耳。戒烟酒,则是父亲的胜利战例。烟量原是每日两包,戛然而止。酒量是两瓶白干,后来则只钦啤酒小盅。茶,父亲本也喝得很考究,晚年则很少喝茶,喝也极淡。

  父亲不信鬼神。但于佛教颇有兴趣。在广州中山大学时,外文系主任(林xx)笃奉密宗,常在家中设坛行法。画符、诵咒、灌顶等皆不必说,最奇的是“开顶”。据说人死之后,灵魂困于脑股之内,无由飞升,乃至沦陷。欲免此厄,须诚心下跪,由法师念咒,以青草一根,插进头顶2寸,开一小孔,谓之“开顶”。如此一旦涅??,魂灵儿就由那小孔一溜烟飞进天堂,绝无困滞。父亲常去观法,也借佛经回来看,唯有“开顶”,父亲不干。父亲之好佛,端在佛典中哲理部分,不及其他。

  父亲之晚年,是非常特殊的一个阶段。除了读书写作之外,一切都淡薄了,一反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之往日,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父亲逝世后,台视李惠惠女士打电话来:“几次要去访问令尊,都被令尊拒绝了,所以至今还不知道令尊家在何处。现在令尊已经去世,是否可去令尊家访问了呢”这一次的访问,终于实现。父亲已不复能拒绝。父亲在赠琦君女士的金缕曲结尾云“营自家生计。富与贵浮云耳。”这正是他晚年之心声。

  父亲的最后几分钟,乃以缺氧致死。当时,小量的输氧已经不够。父亲窒息,索笔,手颤不能卒书,先后写了5次,要更多的氧。此是父亲握管80年的最后绝笔。最后,父亲扯开小氧气罩,大叫:“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了!”到了这个时候,中心诊所主治医生终于同意给予大量输氧,但却发现床头墙上大量输氧的气源不能用,于是索性拔下小量输氧的管子,换床。七手八脚忙乱了5分钟。就在这完全中断输氧的5分钟里,父亲死了。一去不返!哀哉!






背 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籍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到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贴;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老舍教子八章  □舒乙

  老舍先生称自己为“写家”,不说“作家”,还称自己为“文牛”。实际上,这是他的一种人生观。纵观他的一生,不论是办教育,还是当作家,都围绕着一个大问题——怎样做人。

  在儿童教育上,他有一套独特的思想,既是针对自己的孩子的,也是泛指所有的孩子的,算是他的教育思想吧。细想起来,有以下八条:

  一、“木匠说”

  1942年8月,老舍先生曾写过一篇叫做《艺术与木匠》的文章,其中有这么一段:“我有三个小孩,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而且极肯努力,作文艺写家,我决不鼓励他们;因为我看他们作木匠、瓦匠,或作写家,是同样有意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别。”这是一种反传统的教育思想。第一,干文艺并不比当木匠高贵;第二,干文艺比作木匠还更艰苦;第三,干文艺更需要一些基础,诸如文字要写得通顺,要有生活底子,还应至少学会一种外国语。

  1949年在重庆,朋友们为老舍先生祝寿,并祝贺他从事写作20周年,大家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轮到他致词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只喃喃地说出一句来:“20年,历尽艰苦,很不容易,但是拉洋车、做小工20年也很不容易,我定要用笔写下去,写下去。”依然是把当作家比作拉洋车和做小工。

  二、“不必非入大学不可”

  这倒不是说,他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就不主张别人上大学。他说的是“不必非入大学不可”,是一种反对“唯有读书高”的思想。这也是一种反传统的教育思想。老舍先生在给妻子的一封信里谈到对孩子们的希望时写到:“我想,他们能粗识几个字,会点加减法,知道一点历史,便已够了,只要身体强壮,将来能学一份手艺,即可谋生,不必非入大学不可。假若我看到我的女儿会跳舞演讲,有作明星的希望,我的男孩体健如牛,吃得苦,受得累,我必非常欢喜!我愿自己的儿女能以血汗挣饭吃,一个诚实的车夫或工人一定强于一个贪官污吏,你说是不是?”他还进一步说:“书呆子无机会腾达,有机会做官,则必贪迂误国,甚为可怕!”

  他主张念书,以知识救国,以学问强国;他反对读书去走仁途,如果这样,则不如去当一名诚实的木匠,因为木匠做的桌子或柜子对社会有用。

  三、儿童“宜多玩耍”

  老舍先生特别珍视儿童的天真,认为这是天下最可贵的,万万不可扼杀之。

  谈到自己第二个女儿小雨,他说:“至于小雨,更宜多玩耍,不可教她识字;她才刚4岁呀!”

  老舍先生主张维护儿童天真活泼的天性,不可强求,更不可处处约束。

  老舍先生最害怕看见“小大人”、“小老头”和“少年老成”,一看见小孩穿上小马褂,一举一动全像大人,便想落泪。

  老舍先生有一句名言:“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者就能成个好作家了。”可见,孩子的天真,在他眼里是何等重要,何等神圣!

  四、“不以儿童为玩物”

  老舍先生说:“每当摩登夫妇,教三四岁小孩识字号,客来则表演一番,是以儿童为玩物,而忘了儿童的身心教育甚慢,不可助长也。”其错误在于:是以大人为中心,而不是以孩子为中心。是为了满足大人的虚荣,而不是真正为了孩子的发育,一句话,是以儿童为玩物;其次方法不当,往往超越了儿童身心发育的实际水平,违反自然规律,成为拔苗助长。

  五、“不许小孩子说话,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者”

  老舍先生提倡对待儿童必须有平等的态度,主张尊重儿童像对待好朋友一样。在这方面他是身体力行的。

  对中学生,他以姓名相称,不再叫小名,表示尊重;会主动伸出手,行握手礼,以视平等。

  孩子们送小礼物给他,他必定当场回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礼品,就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皮手套、衣服、皮鞋回赠出去,或者把自己的作品送上,还要签名。两倍地甚至十倍地报答对方的好意。

  他爱给儿童写信,在信中常用幽默的话彼此开玩笑。甚至俏俏地向儿童宣布自己的写作计划。“四世同堂”第三部的写作大纲便是在给冰心的大女儿——一位中学生的信中首次披露的。在他面前,孩子可以自由说话,他认为孩子有权如此,并希望普天下的父母都有这样的态度和胸怀。

  六、“崇尚大自然”

  老舍先生曾领着小学生们去中央公园向花鞠躬。他说,花儿、植物都应该受到尊重,要以一种虔诚的态度对待它们。他不让小孩子用笼子养鸟,说应该让它们自由地飞。他爱把矿物标本送给孩子们,以为这既有趣又有益,是极有价值的礼品。

  老舍先生更喜欢乡下孩子。虽然,他们穷,甚至脏,可是他们纯朴、忠诚、讲义气,人格高尚,而且知识广博。懂得大自然的许多奥妙。他希望孩子们尽量贴近大自然。

  七、“鼓励创造”

  老舍先生喜欢看儿童写大字,以为是一大乐趣。“倒画逆推,信意创作,兴之所至,加减笔画,前无古人,自成一家,至指黑眉重,墨点满身,亦且淋漓之致。”这是他对孩子们的描述,推崇孩子们的这种创造性。

  八、“只有两件快活事:用自己知识和得知识”

  老舍先生早年在《赵子曰》和《二马》两部长篇小说里猛烈地批判了当时的一些大学生,认为他们一是脑子里没有国家观念,只想自己作官,二是虚度年华,不好好用功,没有真本事。他说:“好歹活着的态度是最贱,最没出息的态度,是人类的羞耻!”还说:“新青年最高的目的是为国家社会做点事。为国家死是在中国史上加上极光明的一页!”

  老舍先生反对青年人好高鹜远,主张由小事做起,脚踏实地,干文艺的要从写好一首快板做起,任何事物只要钻进去,都会出成绩,都会出真学问,反对“难得糊涂”,他说:“难得糊涂最为不通,要精明而诚直,斯可贵矣!对什么事都应细细地研究,得知识,用知识,为了国家。”

  人类应该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人类的智慧——献给儿童。老舍先生用自己的实践再一次说明了这一点。这件事本身,便是一份遗产。






我的四个假想敌  □余光中

  二女幼珊在港参加侨生联考,以第一志愿分发台大外文系。听到这消息,我松了一口气,从此不必担心四个女儿通通嫁给广东男孩了。

  我对广东男孩当然并无偏见,在港六年,我班上也有好些可爱的广东少年,颇讨老师的欢心,但是要我把四个女儿全都让那些“靓仔”、“叻仔”掳掠了去,却舍不得。不过,女儿要嫁谁,说得洒脱些,是她们的自由意志,说得玄妙些呢,是因缘,做父亲的又何必患得患失呢?何况在这件事上,做母亲的往往位居要冲,自然而然成了女儿的亲密顾问,甚至亲密战友,作战的对象不是男友,却是父亲。等到做父亲的惊醒过来,早已腹背受敌,难挽大势了。

  在父亲的眼里,女儿最可爱的时候是在十岁以前,因为那时她完全属于自己。在男友的眼里,她最可爱的时候却在十七岁以后,因为这时她正像毕业班的学生,已经一心向外了。父亲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对父亲来说,世界上没有东西比稚龄的女儿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会长大,除非你用急冻术把她久藏,不过这恐怕是违法的,而且她的男友迟早会骑了骏马或摩托车来,把她吻醒。

  我未用太空舱的冻眠术,一任时光催迫,日月轮转,再揉眼时,怎么四个女儿都已依次长大,昔日的童话之门砰地一关,再也回不去了。四个女儿,依次是珊珊、幼珊、佩珊、季珊。简直可以排成一条珊瑚礁。珊珊十二岁的那年,有一次,未满九岁的佩珊忽然对来访的客人说:“喂,告诉你,我姐姐是一个少女了!”在座的大人全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惹笑的佩珊自己,甚至最幼稚的季珊,也都在时光的魔杖下,点化成“少女”了。冥冥之中,有四个“少男”正偷偷袭来,虽然蹑手蹑足,屏声止息,我却感到背后有四双眼睛,像所有的坏男孩那样,目光灼灼,心存不轨,只等时机一到,便会站到亮处,装出伪善的笑容,叫我岳父。

  我当然不会应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我像一棵果树,天长地久在这里立了多年,风霜雨露,样样有份,换来果实累累,不胜负荷。而你,偶尔过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来摘果子,活该蟠地的树根绊你一交!

  而最可恼的,却是树上的果子,竟有自动落入行人手中的样子。树怪行人不该擅自来摘果子,行人却说是果子刚好掉下来,给他接着罢了。这种事,总是里应外合才成功的。当初我自己结婚,不也是有一位少女开门揖盗吗?“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说得真是不错。

  不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同一个人,过街时讨厌汽车,开车时却讨厌行人。现在是轮到我来开车。

  好多年来,我已经习于和五个女人为伍,浴室里弥漫着香皂和香水气味,沙发上散置皮包和发卷,餐桌上没有人和我争酒,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戏称吾庐为“女生宿舍”,也已经很久了。做了“女生宿舍”的舍监,自然不欢迎陌生的男客,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一类。但自己辖下的女生,尤其是前面的三位,已有“不稳”的现象,却令我想起叶慈的一句诗:

  一切已崩溃,失去重心。

  我的四个假想敌,不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学医还是学文,迟早会从我疑惧的迷雾里显出原形,一一走上前来,或迂回曲折,嗫嚅其词,或开门见山,大言不惭,总之要把他的情人,也就是我的女儿,对不起,从此领去。无形的敌人最可怕,何况我在亮处,他在暗里,又有我家的“内奸”接应,真是防不胜防。只怪当初没有把四个女儿及时冷藏,使时间不能拐骗,社会也无由污染。现在她们都已大了,回不了头。我那四个假想敌,那四个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也都已羽毛丰满,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了他们了。先下手为强,这件事,该乘那四个假想敌还在襁褓的时候,就予以解决的。至少美国诗人纳许(Ogden Nash,1902-1971)劝我们如此。

  他在一首妙诗《由女婴之父来唱的歌》(Song to Be sung by the Father of Infant Female Children)之中,说他生了女儿吉儿之后,惴惴不安,感到不知什么地方正有个男婴也在长大,现在虽然还浑浑噩噩,口吐白沫,却注定将来会抢走他的吉儿。于是做父亲的每次在公园里看见婴儿车中的男婴,都不由神色一变,暗暗想:“会不会是这家伙?”

  想着想着,他“杀机陡萌”,便要解开那男婴身上的别针,朝他的爽身粉里撒胡椒粉,把盐撒进他的奶瓶,把沙撒进他的菠菜汁,再扔头优游的鳄鱼到他的婴儿车里陪他游戏,逼他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而去,去娶别人的女儿。足见诗人以未来的女婿为假想敌,早已有了前例。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当初没有当机立断,采取非常措施,像纳许诗中所说的那样,真是一大失策。如今的局面,套一句史书上常见的话,已经是“寇入深矣!”女儿的墙上和书桌的玻璃垫下,以前的海报和剪报之类,还是披头,拜丝,大卫•凯西弟的形象,现在纷纷都换上男友了。至少,滩头阵地已经被入侵的军队占领了去,这一仗是必败的了。记得我们小时,这一类的照片仍被列为机密要件,不是藏在枕头套里,贴着梦境,便是夹在书堆深处,偶尔翻出来神往一番,哪有这么二十四小时眼前供奉的?

  这一批形迹可疑的假想敌,究竟是哪年哪月开始入侵厦门街余宅的,已经不可考了。只记得六年前迁港之后,攻城的军事便换了一批口操粤语少年来接手。至于交战的细节,就得问名义上是守城的那几个女将,我这位“昏君”是再也搞不清的了。只知道敌方的炮火,起先是瞄准我家的信箱,那些歪歪斜斜的笔迹,久了也能猜个七分;继而是集中在我家的电话,“落弹点”就在我书桌的背后,我的文苑就是他们的沙场,一夜之间,总有十几次脑震荡。那些粤音平上去入,有九声之多,也令我难以研判敌情。现在我带幼珊回了厦门街,那头的广东部队轮到我太太去抵挡,我在这头,只要留意台湾健儿,任务就轻松多了。

  信箱被袭,只如战争的默片,还不打紧。其实我宁可多情的少年勤写情书,那样至少可以练习作文,不致在视听教育的时代荒废了中文。可怕的还是电话中弹,那一串串警告的铃声,把战场从门外的信箱扩至书房的腹地,默片变成了身历声,假想敌在实弹射击了。更可怕的,却是假想敌真的闯进了城来,成了有血有肉的真敌人,不再是假想了好玩的了,就像军事演习到中途,忽然真的打起来了一样。真敌人是看得出来的。在某一女儿的接应之下,他占领了沙发的一角,从此两人呢喃细语。嗫嚅密谈,即使脉脉相对的时候,那气氛也浓得化不开,窒得全家人都透不过气来。这时几个姐妹早已回避得远远的了,任谁都看得出情况有异。万一敌人留下来吃饭,那空气就更为紧张,好像摆好姿势,面对照相机一般。平时鸭塘一般的餐桌,四姐妹这时像在演哑剧,连筷子和调羹都似乎得到了消息,忽然小心翼翼起来。明知这僭越的小子未必就是真命女婿,(谁晓得宝贝女儿现在是十八变中的第几变呢?)心里却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淡淡的敌意。也明知女儿正如将熟之瓜,终有一天会蒂落而去,却希望不是随眼前这自负的小子。

  当然,四个女儿也自有不乖的时候,在恼怒的心情下,我就恨不得四个假想敌赶快出现,把她们统统带走。但是那一天真要来到时,我一定又会懊悔不已。我能够想象,人生的两大寂寞,一是退休之日,一是最小的孩子终于也结婚之后。宋淇有一天对我说:“真羡慕你的女儿全在身边!”真的吗?至少目前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羡之处。也许真要等到最小的季珊也跟着假想敌度蜜月去了,才会和我存并坐在空空的长沙发上,翻阅她们小时相簿,追忆从前,六人一车长途壮游的盛况,或是晚餐桌上,热气蒸腾,大家共享的灿烂灯光。人生有许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的。这么一想,又希望那四个假想敌,那四个生手笨脚的小伙子,还是多吃几口闭门羹,慢一点出现吧。

  袁枚写诗,把生女儿说成“情疑中副车”,这书袋掉得很有意思,却也流露了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照袁枚的说法,我是连中了四次副车,命中率够高的了。余宅的四个小女孩现在变成了四个小妇人,在假想敌环伺之下,若问我择婿有何条件,一时倒恐怕答不上来。沉吟半晌,我也许会说:“这件事情,上有月下老人的婚姻谱,谁也不能窜改,包括韦固,下有两个海誓山盟的情人,‘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凭什么要逆天拂人,梗在中间?何况终身大事,神秘莫测,事先无法推理,事后不能悔棋,就算交给21世纪的电脑,恐怕也算不出什么或然率来。倒不如故示慷慨,伪作轻松,博一个开明父亲的美名,到时候带颗私章,去做主婚人就是了。”

  问的人笑了起来,指着我说:“什么叫做‘伪作轻松’?可见你心里并不轻松。”

  我当然不很轻松,否则就不是她们的父亲了。例如人种的问题,就很令人烦恼。万一女儿发痴,爱上一个耸肩摊手口香糖嚼个不停的小怪人,该怎么办呢?在理性上,我愿意“有婿无类”,做一个大大方方的世界公民。但是在感情上,还没有大方到让一个臂毛如猿的小伙子把我的女儿抱过门槛。

  现在当然不再是“严夷夏之防”的时代,但是一任单纯的家庭扩充成一个小型的联合国,也大可不必。问的人又笑了,问我可曾听说混血儿的聪明超乎常人。我说:“听过,但是我不希罕抱一个天才的‘混血孙’。我不要一个天才儿童叫我Grandpa,我要他叫我外公。”问的人不肯罢休:“那么省籍呢?”

  “省籍无所谓,”我说。“我就是苏闽联姻的结果,还不坏吧?当初我母亲从福建写信回武进,说当地有人向她求婚。娘家大惊小怪,说‘那么远!怎么就嫁给南蛮!’后来娘家发现,除了言语不通之外,这位闽南姑爷并无可疑之处。这几年,广东男孩锲而不舍,对我家的压力很大,有一天闽粤结成了秦晋,我也不会感到意外。如果有个台湾少年特别巴结我,其志又不在跟我谈文论诗,我也不会怎么为难他的。至于其他各省,从黑龙江直到云南,口操各种方言的少年,只要我女儿不嫌他,我自然也欢迎。”

  “那么学识呢?”

  “学什么都可以。也不一定要是学者,学者往往不是好女婿,更不是好丈夫。只有一点:中文必须精通。中文不通,将祸延吾孙!”

  客又笑了。“相貌重不重要?”他再问。

  “你真是迂阔之至!”这次轮到我发笑了。“这种事,我女儿自己会注意,怎么会要我来操心?”

  笨客还想问下去,忽然门铃响起。我起身去开大门,发现长发乱处,又一个假想敌来掠余宅。






期待父亲的笑  □林清玄

  父亲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还殷殷地叮嘱母亲不要通知远地的我,因为他怕我在台北工作担心他的病情。还是母亲偷偷叫弟弟来通知我,我才知道父亲住院的消息。

  这是典型的父亲的个性,他是不论什么事总是先为我们着想,至于他自己,倒是很少注意。我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到凤山去开会,开完会他到市场去吃了一碗肉羹,觉得是很少吃到的美味,他马上想到我们,先到市场去买了一个新锅,买了一大锅肉羹回家。当时的交通不发达,车子颠踬得厉害,回到家时肉羹已冷,且溢出了许多,我们吃的时候已经没有父亲形容的那种美味。可是我吃肉羹时心血沸腾,特别感到那肉羹是人生难得,因为那里面有父亲的爱。

  在外人的眼中,我的父亲是粗犷豪放的汉子,只有我们做子女的知道他心里极为细腻的一面。提肉羹回家只是一端,他不管到什么地方,有好的东西一定带回给我们,所以我童年时代,父亲每次出差回来,总是我们舄高兴的时候。

  “他对母亲也非常的体贴,在记忆里,父亲总是每天清早就到市场去买菜,在家用方面也从不让母亲操心这三十年来我们家都是由父亲上菜场,一个受过日式教育的男人,能够这样内外兼顾是很少见的。

  父亲是影响我最深的人。父亲的青壮年时代虽然受过不少打击和挫折,但我从来没有看过父亲忧愁的样子。他是一个永远向前的乐观主义者,再坏的环境也,不皱一下眉头,这一点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的乐观与韧性大部分得自父亲的身教。父亲也是个理想主义者,这种理想主义表现在他对生活与生命的尽力,他常说:“事情总有成功和失败两面,但我们总是要往成功的那个方向走。”

  由于他的乐观和理想主义,使他成为一个温暖如火的人,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就使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也是个风趣的人,再坏的情况下,他也喜欢说笑,他从来不把痛苦给人,只为别人带来笑声。

  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和哥哥到田里工作,透过这些工作,启发了我们的智慧。例如我们家种竹笋,在我没有上学之前,父亲就曾仔细地教我怎么去挖竹笋,怎么看上地的裂痕,才能挖到没有出青的竹笋。二十年后,我到行山去采访笋农,曾在竹笋田里表演丁一手,使得竹农大为佩服。其实我已二十年没有挖过笋,却还记得父亲 教给我的方法,可见父亲的教育对我影响多么大。

  也由于是农夫,父亲从小教我们农夫的本事,并且认为什么事都应从农夫的观点出发。像我后来从事写作,刚开始的时候,父亲就常说:“写作也像耕田一样,只要您天天下田,就没有不收成的。”他也常叫我不要写政治文章,他说:“不是政治性格的人去写政治文章,就像种稻子的人去种槟榔一样,不但种不好,而且常会从槟榔树上摔下来。”他常教我多写些于人有益的文章,少批评骂人,他说:“对人有益的文章是灌溉施肥,批评的文章是放火烧山;灌溉施肥是人可以控制的,放火烧山则常常失去控制,伤害生灵而不自知。”他叫我做创作者,不要做理论家,他说:“创作者是农夫,理论家是农会的人。农夫只管耕耘,农会的人则为了理论常会牺牲农夫的利益。”

  父亲的话中含有至理,但他生平并没有写过一篇文章。他是用农夫的观点来看文章,每次都是一语中的,意味深长。

  有一回我面临了创作上的瓶颈,回乡去休息,并且把我的苦恼说给父亲听。他笑着说:“您的苦恼也是我的苦恼,今年香蕉收成很差,我正在想明年还要不要种香蕉,您看,我是种好呢?还是不种好?”我说:“您种了四十多年的香蕉,当然还要继续种呀!”

  他说:“您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呢?年景不会永远坏的。”“假如每个人写文章写不出来就不写了。那么,天下还有大作家吗?”

  我自以为比别的作家用功一些,主要是因为我生长在世代务农的家庭。我常想:世上没有不辛劳的农人,我是在农家长大的,为什么不能像农人那么辛劳?最好当然是像父亲一样,能终日辛劳,还能利他无我,这是我写了十几年文章时常反躬自省的。

  母亲常说父亲是劳碌命,平日总闲不下来,一直到这几年身体差了还常往外跑,不肯待在家里好好地休息。父亲最热心于乡里的事,每回拜拜他总是拿头旗、做炉主,现在还是家乡清云寺的主任委员。他是那一种有福不肯独享,有难愿意同当的人。

  他年轻时身强体壮,力大无穷,每天挑两百斤的香蕉来回几十趟还轻松自在。我最记得他的脚大得像船一样,两手摊开时像两个扇面。一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他一手把我提起还像提一只小鸡,可是也是这样棒的身体害了他,他饮酒总不知节制,每次喝酒一定把桌底都摆满酒瓶才肯下桌,喝一打啤酒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就这样把他的身体喝垮了。

  在六十岁以前,父亲从未进过医院,这三年来却数度住院,虽然个性还是一样乐观,身体却不像从前硬朗了。这几年来如果说我有什么事放心不下,那就是操心父亲的健康,看到父亲一天天消瘦下去,真是令人心痛难言。

  父亲有五个孩子,这里面我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最少,原因是我离家最早,工作最远。我十五岁就离开家乡到台南求学,后来到了台北,工作也在台北,每年回家的次数非常有限。近几年结婚生子,工作更加忙碌,一年更难得回家两趟,有时颇为自己不能孝养父亲感到无限愧疚。父亲很知道我的想法,有一次他说:“您在外面只要向上,做个有益社会的人,就算是有孝了。”

  母亲和父亲一样,从来不要求我们什么,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一切荣耀归给丈夫,一切奉献都给子女,比起他们的伟大,我常觉得自己的渺小。

  我后来从事报道文学,在各地的乡下人物里,常找到父亲和母亲的影子,他们是那样平凡、那样坚强,又那样的伟大。我后来的写作里时常引用村野百姓的话,很少引用博士学者的宏论,因为他们是用生命和生活来体验智慧,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最伟大的情操,以及文章里最动人的素质。

  我常说我是最幸福的人,这种幸福是因为我童年时代有好的双亲和家庭,我青少年时代有感情很好的兄弟姊妹;进入中年,有了好的妻子和好的朋友。我对自己的成长总抱着感恩之心,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基础是来自于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给了我一个乐观、关怀、善良、进取的人生观。

  我能给他们的实在太少了,这也是我常深自忏悔的。有一次我读到《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佛陀这样说:

  “假使有人,为了爹娘,手持利刀,割其眼睛,献于如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假使有人,为了爹娘,百千刀战,一时刺身,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读到这里,不禁心如刀割,涕泣如雨。这一次回去看父亲的病,想到这本经书,在病床边强忍着要落下的泪,这些年来我是多么不孝,陪伴父亲的时间竟是这样的少。

  有一位也在看护父亲的郑先生告诉我:“要知道您父亲的病情,不必看您父亲就知道了,只要看您妈妈笑,就知道病情好转,看您妈妈流泪,就知道病情转坏,他们的感情真是好。”为了看顾父亲,母亲在医院的走廊打地铺,几天几夜都没能睡个好觉。父亲生病以后,她甚至还没有走出医院大门一步,人瘦了一圈,一看到她的样子,我就心疼不已。

  我每天每夜向菩萨祈求,保佑父亲的病早日康健,母亲能恢复以往的笑颜。

  这个世界如果真有什么罪孽,如果我的父亲有什么罪孽,如果我的母亲有什么罪孽,十方诸佛、各大菩萨,请把他们的罪孽让我来承担吧,让我来背父母亲的孽吧!

  但愿,但愿,但愿父亲的病早日康复。以前我在田里工作的时候,看我不会农事,他会跑过来拍我的肩说:

  “做农夫,要做第一流的农夫;想写文章,要写第一流的文章;要做人,要做第一等人。”然后觉得自己太严肃了,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假使有人,为于爹娘,百千刀战,一时刺身,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读到这里,不禁心如刀割,涕泣如雨。这一次回去看父亲的病,想到这本经书,在病床边强忍着要落下的泪,这些年来我是多么不孝,陪伴父亲的时间竟是这样的少。

  有一位也在看护父亲的郑先生告诉我:“要知道您父亲的病情,不必看您父亲就知道了,只要看您妈妈笑,就知道病情好转,看您妈妈流泪,就知道病情转坏,他们的感情真是好。”为了看顾父亲,母亲在医院的走廊打地铺,几天几夜都没能睡个好觉。父亲生病以后,她甚至还没有走出医院大门一步,人瘦了一圈,一看到她的样子,我就心疼不已。

  我每天每夜向菩萨祈求,保佑父亲的病早日康健,母亲能恢复以往的笑颜。

  这个世界如果真有什么罪孽,如果我的父亲有什么罪孽,如果我的母亲有什么罪孽,十方诸佛、各大菩萨,请把他们的罪孽让我来承担吧,让我来背父母亲的孽吧!

  但愿,但愿,但愿父亲的病早日康复。以前我在田里工作的时候,看我不会农事,他会跑过来拍我的肩说:

  “做农夫,要做第一流的农夫;想写文章,要写第一流的文章;要做人,要做第一等人。”然后觉得自己太严肃,就说:“如果要做流氓,也要做大尾的流氓呀!”然后父子两人相顾大笑,笑出了眼泪。

  我多么怀念父亲那时的笑。也期待再看父亲的笑。




 临窗读雨特辑 2010-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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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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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发表于 2010-6-20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坐沙发,再细{:015:}
http://my.poco.cn/id-6472229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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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发表于 2010-6-20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永远是子女心目中的男子汉。而我,永远不想放开的,是他温暖的手掌,永远可以依靠的,是他踏实的肩膀。他像是一颗树,总是让枝叶繁茂的坚实臂膀为树下的我遮风挡雨、制造荫凉。岁月如指间的流水一样滑过,不觉间我已长大,而树却渐渐老去,甚至新发的枝叶都不再充满生机。
{:015:}
读雨说的真好,同感,,,
幸福着你幸福,同样如此,让我们在父母双亲的呵护下,永远都做他们长不大的孩子吧{:hug:}
http://my.poco.cn/id-6472229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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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永远是子女心目中的男子汉。而我,永远不想放开的,是他温暖的手掌,永远可以依靠的,是他踏实的肩膀。他像是一颗树,总是让枝叶繁茂的坚实臂膀为树下的我遮风挡雨、制造荫凉。岁月如指间的流水一样滑过,不觉间我已长大,而树却渐渐老去,甚至新发的枝叶都不再充满生机。
{:015:}
读雨说的真好,同感,,,
幸福着你幸福,同样如此,让我们在父母双亲的呵护下,永远都做他们长不大的孩子吧{:hug:}
怡然 发表于 2010-6-20 16:06

问好怡然...{:015:}

每次看到你我都会微笑,尽管是侧影,但觉很温暖。

祝福送你和你的亲人...{:h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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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首五朝臣

发表于 2010-6-20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受卓尔的父女情深{: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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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0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俺从小就憎恨父亲,现在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但人情伦理上还是来往的,只是不主动
随喜随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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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0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祝福读雨及天下的父亲健康长寿!
随喜随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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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0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此详尽的描述父女之情,胜过华丽堆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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