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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 【拈指含香】日本的散文美 —— 德富芦花《自然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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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发表于 2010-12-7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摄影版看到怡然的《芦花》,想起德富芦花,想起在驿路曾经推介过的这套帖儿。

驿路已经关闭了,所幸,这套帖子曾被转载过,甚至“读雨”痕迹还在,因此被我搜索到。再推介。





德富芦花(1868-1927)是日本近代著名社会派小说家,他的文学活动主要是创作传记、小说、随笔和翻译西欧文学。他的作品以剖析和鞭笞社会的黑暗在日本近代文学中独树一帜。

1890年,因译介都德和托尔斯泰引起社会的注目。他写的《托尔斯泰》一书作为日本人对托尔斯泰的最早的评介赢得了甚高的评价。

《自然与人生》里的文章,基本上写于1898年,当时断断续续发表在日本的《国民新闻》上。1900年由东京民友社结集出版,题名为《自然与人生》。

《自然与人生》在以文字点染大自然的山野林木、霜晨月夜、倒影炊烟的同时,并不忘人生的现实一面。德富芦花之所以成为人们永久记忆的文学家,正在于他又能以清醒的头脑,冷澈的目光,透过社会的表象,洞察现实生活的底蕴,写出了不少的愤世嫉俗的作品,诸如《写生帖》一辑里的文字。完全在世外桃源里的人生看来是不可能的,正如鲁迅先生所云:恬淡如陶潜者,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德富芦花的散文在文字上非常用心,译者陈德文先生认为:“《自然与人生》里的散文,篇什短小,构思新巧,笔墨灵秀,行文自然,语言晓畅而富音韵之美,精确描摹了大自然的千变万化;德富芦花的散文对日本现代语言的形成和发展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直到今天,这部作品连同岛崎藤村的《千曲川风情》、国木田独步的《武藏野》等一起,依然被当作日本近代散文随笔文学的典范。”

读雨在这套帖中用三部分辑起了德富芦花及其《自然与人生》:

◆ 不朽的德富芦花
◆《自然与人生》选摘
◆ 深受德富芦花影响的李大钊

藉此侧面来介绍一下日本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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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朽的德富芦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写在德富芦花边上

◇ 张立国 




  长夏总是寂寥,外面又骄阳似火,人难免为大汗淋漓所苦;如在家中,于空调之人造凉爽的环境里闲翻藏书,或有一种难得的快乐。于是随手拿起一本书,是日本近代作家德富芦花的散文集《自然与人生》,书已略略发黄,那是岁月的痕迹,触手有一种时光悠悠的感慨,扉页上写着我购书的时间:1985年于白下大厂。那时还是翩翩少年,无忧无虑。而今人到中年,重睹旧物,剩下的只是片断的记忆与感伤。

  德富芦花(1868-1927),日本著名作家,生于熊本的贵族家庭,18岁皈依基督教是一个富于民主思想的人道主义与自由主义者,主要作品有小说《不如归》,长篇小说《黑潮》,随笔集《自然与人生》、《蚯蚓的梦呓》。日本文学一向就有对大自然热烈歌颂的传统,在日本文学里,自然比人受到了更大的关注与尊重。《自然与人生》这部日本文学的经典作品,曾被定为近代日本国民实行“情感教育”的通读书目,可见其影响之大。小说《不如归》曾经被五四时期的古文大师林纾先生翻译介绍到了中国。

  德富芦花是日本较早写作白话小说的几位作家之一,生活于明治到昭和初年间,本名德富健次郎,号“芦花”。其故居坐落在东京近郊的恒春园。以前我接触到德富芦花这个名字时,在潜意识里总会和一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萧瑟秋景叠加在一起。没想到,作家却以“恒春”来为自己的居所命名。春与秋,乃是一年之中两个最有魅力的季节,分别代表着播种与收获。看来,德富芦花是有心将秋色与春光“兼容并包”的。

  《自然与人生》里的文章,基本上写于1898年,当时断断续续发表在日本的《国民新闻》上。1900年由东京民友社结集出版,题名为《自然与人生》。作者德富芦花在论及自己的写作意图时说:“题目定为‘自然与人生’,并不是运用科学的方法,论证大地和人类的关系,只不过是将几页关于自然界以及人生的写生文字公布于众罢了。这些文字都是作者经过耳闻目睹,心中有所感,随即亲手直录下来的。”作者说得很谦虚,但这样优美的文学作品并不是常常能够见到的,而那种对待自然的静观态度在现在的人中就更少见了。

  德富芦花对于景观极富敏感,体察细微,描绘新奇,譬如写落日的寥寥几笔:“伊豆山已经衔住落日。太阳落一分,浮在海面上的霞光就后退八里。夕阳从容不迫地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分,顾盼着行将离别的世界,悠悠然沉落下去。终于剩下最后一分了。它猛然一沉,变成一弯秀眉,眉又变作线,线又变成点——倏忽化作乌有。”这种极其细微传神的笔墨看似用力轻巧,其实蕴涵着作者对自然深切的爱,是爱培养了他的美感,所以,语言的使用在他那里才变得那么亲切,简单朴素而饶有诗意。

  《自然与人生》在以文字点染大自然的山野林木、霜晨月夜、倒影炊烟的同时,并不忘人生的现实一面。德富芦花之所以成为人们永久铭记的文学家,正在于他又能以清醒的头脑,冷澈的目光,透过社会的表象,洞察现实生活的底蕴,写出了不少的愤世嫉俗的作品,诸如《写生帖》一辑里的文字。在世外桃源里的人生看来是不可能的,正如鲁迅先生所云:恬淡如陶潜者,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德富芦花的散文在文字上非常用心,译者陈德文先生认为:“《自然与人生》里的散文,篇什短小,构思新巧,笔墨灵秀,行文自然,语言晓畅而富音韵之美,精确描摹了大自然的千变万化;德富芦花的散文对日本现代语言的形成和发展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直到今天,这部作品连同岛崎藤村的《千曲川风情》、国木田独步的《武藏野》等一起,依然被当作日本近代散文随笔文学的典范。”

  昔年刘白羽同志在读到日本大家川端康成的散文名篇《我在美丽的日本》以后,深为那清淡而纯真的日本文学之美所倾倒,真正感到川端康成之美,并说:“川端康成这篇名文向世界展示了东方的美。”那么可以说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向我们展示了大自然的美,以日本人的审美方式。“德富芦花,用文字为自然画像的作家,他对自然的出色专注,将让每一个阅读《自然与人生》的读者顿悟:我们功利之外的世界多么亲切美好”——已故散文家苇岸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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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评德富芦花《自然与人生》

◇ 肖珂


      或许你读过很多散文,但是绝对没有一种能让你如此投入进去。因为它不是文字砌成的监狱,把所有的东西都囚禁在文章里;因为作者将为你打开一扇门,你将进入一个最接近上帝的世界。因为最接近上帝的世界,就是自然的世界。

      一个在城市中害怕迷失自己的人,一个希望成为自然的一部分的人,当得知有这么一块仍然存在的净土,便不假思索地带着妻子举家迁居于此。德富芦花在他这本书的扉页上写下:“我们的这种生活,虽然远离尘嚣,却可以听见树木说话,溪中的流水便是大好的文章,一石之微,也暗寓着教训,每一个事物中间,都可以找到些益处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的文章中,他不是一个画家,而只是画中景物的一部分。一个钓叟、一个出游者,他把自己融入了画中。从那冷静的笔触中,流淌下来的是一个个稍纵即逝的场景,作者将一颗颗流星采撷下来,放入了自己的书中。那是一种带着无限热情的冷静,这一点难能可贵。

      或许这一点还不能完全吸引你,或许有很多作家都能做到,甚至包括读者自己。但德富芦花的散文是不能被复制的。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写作技巧,仿佛一切都在于不经意之间,达到圆润的境界,很像王维的诗。在《自然与人生》这部书中,每篇小文最长不过一两千字,短的可能只有三四行。没有极其壮大的,所谓崇高的意象,有的只是对生活来说极为平常的景象。但就在这小小的篇幅内,作者将促使读者调动你所有的感觉,你能感觉到河的流淌,林的寂静,鸟的鸣叫和花的芬芳。他给你指引了一条通向自然的道路,需要的只是你自己去寻觅。作者在其中只是很平静的观察者,他没有说话,但他告诉你的,胜过千言万语。他给你的,是一个立体的,多维的世界,而不仅仅只限于书中每一页的那几行字。作者通过自然告诉了我们一种恬静的人生态度,不为世俗所累,静静坐在河边垂钓,钓那个属于自己的感觉。摆脱世间的是是非非,得到静谧,不正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尘世中的人最渴望的么?有时候坐下来静静喝一杯茶,都能让我们感动半天。那如果这本书让我们能够毫无顾虑地去亲近自然,去享受人生,那它就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了。

      在我第一次阅读《自然与人生》的过程中,我的同学曾经问过我,“你在看什么书?”。我不经意中回答他:“我在看一幅画。”的确,他的散文就是这样。向人描绘一个景物并不难,但是让人细读这些文字就能进入一个画的世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下面是他书中的一篇《初午》:

      初午鼓声咚咚。
      梅花已经有六七分,麦苗只有两三寸。
      村村都插着“奉献稻荷大明神”的旗帜。
      男女儿童换上鲜洁的衣裳来往于途。家家请客。人人尽醉。

      有一种诗的感觉不是吗?短短的几行字,能让你尽忘了都市中的喧嚣,一种淡淡的乡土气息迎面而来。读完以后,我已经醉了,你呢?或许“人人尽醉”一词,也是写给读者的吧。静静地回忆自己小时候曾经拥有过的对于节日的感觉,是不是很亲切?

      这篇文章就如同我国的山水画,通过一系列的散点透视,去写一个极富生活气息的场景,因为短短几行字,让我们有无限遐想的空间。就像国画中的随意几笔,就能让我们看到无穷的景象一样。简明而直观,干净的文字中给人以无穷的乐趣,我们不用去思考,只凭自己的感觉去寻觅属于自己的美好。让我们能够摘下面具,去做回一个感性的人,这就是德富君散文的力量吧。

      象这样的文章,这个集子里还有很多,比如说《立春》中的“潮退,沙广,海狭,水低”,是不是有点“枯藤老树昏鸦”的味道?如果你厌倦了世俗的喧嚣,如果你的心向往自然的空间,这本书将带你进入你所想要的世界,每个人都能找到心灵得以沉醉的港湾,在其中我们能忘掉很多让我们不开心的东西,打开想象的窗户,去尽情感觉心灵的宁静吧。看德富君散文是永远不会疲倦的,因为那短短的几行就是心灵的闪光,就是进入自然世界的一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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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德富芦花的田园生活

◇ 王黎明


  还乡,是许多遁世者一生的精神郁结。海德格尔说过:“惟有这样的人方可还乡,他早已而且许久以来一直在他乡流浪、倍尝漫游的艰辛,现在又归根返本。因为他在异乡异地已经领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因而还乡时得以有足够的阅历……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

  1906年1月,从耶路撒冷、俄罗斯、西伯利亚等地游历归来,已是人到中年、功成名就的德富芦花,在托尔斯泰的启迪和宗教思想的感化下,为实现“做一个理想式农民”的想法,携妻迁居到东京郊外的千岁村,远离喧嚣的都市,购地置房,入乡随俗,晴耕雨读,过起了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

  初到乡下时,芦花只购得一间50平米旧茅屋、20亩荒地,但他却怀着帝王一般的心情,成了这里的主人。当年秋天,就建起了简陋的浴室和女佣住房,时隔一年,又建了长8席、宽6席的书院;第二年夏,在后院建起了客厅兼储藏室;第三年春,又扩建一百平米的书院,而且,用宽两米,长22米和5米的两条走廊将正房与旧书院、新书院衔接起来,完全像座别墅了。宅地加上耕地有了70亩。宅子周围扎起了竹篱,用石楠、胡枝子、杜鹃花筑成了花墙。可想,居于深宅的芦花,当时已俨然是一副地主、乡绅的神态了。他说,我活着是为了追求情趣和理想,而不是追求什么结果。

  作为农民,他却是失败的。他播下的三升荞麦,到头来只收获二升,他种的蔬菜多有苦味,他种的水瓜过了秋分才能吃……连他也奇怪,他播下的种子,怎么会像雪一样消失了呢?尽管,芦花也有收获的欢乐:“去年收了一袋旱稻糯米,自己家里舂了年糕。今年收了三袋麦谷,卖了六元钱。”这微薄的收成,让他最后不得不叹息道:也许理想式农民意味着游手好闲。

  芦花看到了自己与乡人之间的距离:“我过着我行我素的生活。坦白说,我不能变成一个村民,这是我的本性所致。无论是在东京,还是在乡下,我始终是一个游子、旅人和旁观者。”同时,他对自己的“理想”进行了彻底的反醒:“我更爱自然,也并不讨厌人生;我更爱田园,但也无法舍弃城市。平时坐在沿廊的窗前,读书、写文章,凭窗眺望……一面望见山上的白雪,另一面可望见都市的雾霭。”

  置身于淡泊之中,却又追求浮华,站在茅屋的檐下,却像站在东京剧院的舞台上,他说连自己都不明白,这田园生活究竟是为自己所做的努力,还是为别人所演的戏。

  为此他写道:都市满尘令人厌/岂料农舍亦多泥。

  然而,从另一方面说,德富芦花的收获是丰厚的。那就是他回归自然和大地而得到的回报:他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对乡土执著的爱。他对农事有了深切的体验和赞美:“农事是人类生活的的开始,也是人类生活的终结。”他对花草、动物和四季风景有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并赋予它们神秘的色彩:“那姿脆、命短、色美的面影,乃是人在地上看到的一刹那间上天的音容。”从而,他对自然和人生有了明朗的感悟:“生命在于希望,幸福来自淡泊,感激出自贫穷。”

  虽然芦花以永久居住方式,过着与众不同的田园生活。但这毕竟是“理想式的”。城市的扩张,不断地蚕食着田野,也打破了他的田园梦,他的土地将被新修的铁路占据,总之,过去那种纯粹的农村,如今正变成附属城市的菜园了。他意识到他在乡村逗留的时光不会太久了。

  “我究竟是留在这里呢?还是回东京?或者更加远离文明,逃往山里呢?”这正是他6年田园生活结束后,在《蚯蚓的呓语》一书表达的矛盾心情。

  后来,晚年的芦花,又一次踏上了环游世界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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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德富芦花的散文

◇ 文一虫


  我最近一直在读这本《德富芦花散文集》,觉得很美,我认为他把散文当诗歌来写,散文有诗歌的内蕴和质感,可以说是不分行的诗歌。

  在阅读的过程中,透过那些优美的文字,我似乎能看到大自然的旖旎风光,能嗅到田野里花草的芬芳,能听到林中的鸟鸣和大自然的风霜雨雪的声音,能感触到时光流逝的脚步和痕迹,于是,时时感到一种宁静、和谐、恬淡、闲适,还有天籁之声,这是快节奏的生活中一种难得的心灵休闲,也是一种文学给人带来的美的享受!

  德富芦花(1868—1927),日本著名作家。生于熊本,贵族家庭。18岁皈依基督教。一个富于民主思想的人道主义与自由主义者。主要作品:小说《不如归》,长篇小说《黑潮》,随笔集《自然与人生》、《蚯蚓的梦呓》。

  德富芦花的语言功力很好,可以说他真的是惜墨如金,他的散文都是很短的文章,但语言很精练、描写生动、传神,读起来有诗歌的质地感,语言很有想象力,显得空灵飘逸,引人遐思!

  他的写景散文非常优美,耐人寻味,在阅读的过程中能让人联想到中国唐代的大诗人王维的山水诗,那种纯净,那种恬淡,那种热爱大自然、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的思想境界,能让人领悟到“禅味”,在目前的浮躁喧嚣的滚滚红尘中,这些文字就显得别样的亲切,显得弥足珍贵,因为它能使人回归大自然、亲近大自然,融入大自然,达到返璞归真!

  比如他的散文《晚秋初冬》通过描摹大自然的景色变幻,写天籁之音,抒写恬淡的、闲适的人生情怀。作者将触角伸向大自然的花草树木、风云变幻,触摸大自然的心跳和自然界的律动。

  第二个特点,就是他的散文也非常善于意境营造,往往寥寥几笔就能营造出一种或深邃、或恬静、或幽深、或闲适、或清丽典雅的诗歌意境。 散文的语言,诗歌的意境,让人流连忘返。

  读德富芦花的写景散文,文字背后那种幽美的意境,让人有一种心身放松,融入大自然的感觉,他的如诗般的文字能使人心灵得到净化,那种净化和纯化,就仿佛心灵在山泉中刷洗了一样,让人体会到一种纯净、质朴和高洁的感觉。

  第三个特点,他的文章特别善于白描手法,这主要体现在他的写人和记事的散文中,这一类散文,他为了做到惜墨如金,用很短的篇幅反映和表现大千世界、现实生活,大量地运用了白描和写意手法,几笔就能勾勒出一副现实生活的画面。真实生动,有时候几乎不介入作者的主观观点,纯粹是自然现象、自然景物、人物的动作行为、语言的罗列,但很有真实感,也生动。

  第四个特点,我看就是他的文章有着浓郁的抒情特色,从他的笔下我们能感触到一颗敏感的善感的心灵的闪光,因为他有着真挚的情感、善良的愿望和一颗悲悯的心灵。这一点也是难能可贵的!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由于真情实感的渗透,他的文章特别能触动读者,给人以心灵的震撼。

  有人说德富芦花是田野的花草,是山谷的清溪和林间的鸟鸣,是天空的片片白云,是旷野的一缕微风,是蒙蒙的春雨。真是这样,只要你仔细品味,他的散文就是大自然,就是天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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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朽的德富芦花

◇ 苍岩


  德富芦花,是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原野,是白云缱绻的天空,是长满花草的山岗,是清澈见底的小溪……在日本的大自然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德富芦花的身影,都能够感受到德富芦花用自己的作品创造的艺术境界。

  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身心全部融入大自然之中,才能永远不朽。不朽的德富芦花,你以炽烈的赤子之情,不停地歌唱着日本四岛的自然风光,你让全世界都陶醉在你的低吟浅唱里。

  富士山是日本国的象征,你把最美丽的散文献给它。你把我们带进富士的黎明。你为我们挑选了逗子海滨眺望富士的最佳角度。晨6时过后,你让我们看到,富士山正潜隐在足柄、箱根、伊豆等群山的蓝色山影里。山与海还在沉睡中。唯有一抹蔷薇色的光,低低浮在富士峰巅,然后一点一点往下挪,直至山脚。富士山就这样从熟睡中醒来了。当红霞把阴暗驱走时,“那伫立于天边的珊瑚般的富士,那桃红溢香的雪肤,整座山变得玲珑剔透了。”你以细腻的情感,一点一点地教我们欣赏富士山,直到群山褪了红妆,天由鹅黄变成淡蓝。真美呀!白雪富士,高倚晴空。

  在你的笔下,富士是诗,是画,是一缕情思……

  德富芦花,你热恋着日本四岛的山水草木,在你的眼里,大自然的一切无不有灵性。你去看上州的山,你说:自己每到上州,总觉得群山在向我如此低语。

  你以孩子般的纯真,向世人炫耀日本大自然的一切。你带我们去看东京西部的杂木林,去看利根秋晓,去看相模滩落日,去看八汐之花,去看碓冰流水……去领略高根风雨、湘海朔风……日本岛的早晨、黄昏,春夏秋冬,这一切在你的笔下,无不五彩缤纷,神奇迷人。你熟悉日本如自己的身体,大到富士海滨,小至花草林木,你却如数家珍地娓娓向我们介绍。榛、栗、栌、樱、桔梗、瞿麦、跖草、红蓼、龙蛋、棘子……我们从你的散文里认识了日本的丰富植物资源。

  德富芦花,你用自己的心灵与大自然对话。因为你对大自然的爱,才使你能感悟大自然的一切。你听到了花与月的窃窃私语,你听到了春之海的絮絮细语,你听到了森林里如怒涛狂吼的冬的声音,还有土地在满足地吟唱,远处碓冰河流穿过谷地的声响……天籁之音已经融入你的生命。70多年前,你恋恋不舍地去了,把自己融入大自然,化作泥土,化作山林,化作飘着花香的山溪,仍然不停地奔波与歌唱……

  我又记起你的《相模滩落日》。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在风平浪静的黄昏观看落日,大有守侍圣哲临终之感。庄严之极,平和之至。纵然一个凡夫俗子,也会感到已将身子裹于灵火之中,肉体消融,只留下灵魂断然伫立于永恒的海滨之上……

  太阳沉没了。忽然,余光上射,万箭齐发,遥望西天,一片金黄。伟人故去皆如是矣。

  德富芦花以这篇绚丽的文字,为自己的辞世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写照。

  不朽的德富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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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然与人生》选摘


◆ 日本 德富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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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 花


“芦花没有什么看头。”清少纳言这样写过,而我独爱这个没有什么看头的芦花。

在东京近郊,从洲崎到中川河口江户河口之间,有一片芦洲。秋天的时候,从品川新桥之间的汽车窗口远远望去,沿洲崎向东海,茫茫的一片,就是芦花之雪。

一天,由洲崎经过堤上向中川走去时,堤上的狗尾草开始是没膝高,渐渐地没了腰,最后混杂着有芦苇的狗尾草高没了人头,近在咫尺,什么也辨别不清。信步沙沙地走去,忽然撞上了什么,一下子摔倒了,对方也呀地喊叫了一声,仔细一瞧原来是扛着鱼竿的渔夫。

再往前走,堤上的尾草、芦苇逐渐稀疏,可是堤外东西两三里,茫茫一片,几乎完全是芦花之洲。往远处眺望,看见洲外有一条碧绿带和帆影,才知道是海。一条水路把这芦花丛分开,弯弯曲曲伸向大海。在退潮的时候,露出满是小洞孔的干沙滩,带有泥巴的芦根处有小螃蟹在爬着。在满潮的时候,一望无垠的芦花在水上映出倒影,意外地从四周传来渔歌和摇橹声。

芦间不仅是鲻鱼、虎鱼、虾等愿意栖息的地方,就是苍鹭、鹬鸟等也把这里当作隐身之所。

我站在堤上,刚要休息,听远处响起一发枪声,鹬鸟鸟、百舌鸟顿时大吃一惊,一边鸣叫,一边振臂飞起,从我头上飞驰而过,猛地投入芦花丛中去了。然后是一片寂静,只有无边无际的芦花在风中簇籁作响。



相模滩落日

秋冬之风完全停息,傍晚的天空万里无云。伫立远眺伊豆山上的落日,使人难以想到,世上竟还有这么多平和的景象。

落日由衔山到全然沉入地表,需要三分钟。

太阳刚刚西斜时,富士、伊豆的一带连山,轻烟迷蒙。太阳所谓白日,银光灿灿,令人目眩。群山也眯细了眼睛。

太阳越发西斜了。富士和伊豆的群山次第变成紫色。

太阳更加西斜了。富士和伊豆的群山紫色的肌肤上染了一层金烟。

此时,站在海滨远望,落日流过海面,直达我的足下。海上的船只尽皆放谢出金光。逗子滨海一带的山峦、沙滩、人家、松林、行人,还有翻转的竹蒌,散落的草屑,无不现出火红的颜色。

在风平浪静的黄昏观看落日,大有守侍圣哲临终之感。庄严之极,平和之至。纵然一个凡夫俗子,也会感到已将身子包裹于灵光之中,肉体消融,只留下灵魂端然伫立于永恒的海滨之上。

有物,幽然浸乎心中,言“喜”则过之,言“哀”则未及。

落日渐沉,接近伊豆山颠。伊豆山忽而变成孔雀蓝,唯有富士山头于绛紫中依然闪着金光。

伊豆山已经衔住落日。太阳落一分,浮在海面上的霞光就后退八里。夕阳从容不迫地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分,顾盼着行将离别的世界,悠悠然沉落下去。

终于剩下最后一分了。它猛然一沉,变成一弯秀眉,眉又变成线,线又变成点——倏忽化作乌有。

举目仰视,世界没有了太阳。光明消逝,海山苍茫,万物忧戚。

太阳沉没了。忽然,余光上射,万箭齐发。遥望西天,一片金黄。伟人故去皆如是矣。

日落之后,富士蒙上一层青色。不一会儿,西天的金色化作朱红,继而转为灰白,最后变得青碧一色。相模滩上空,明星荧荧。它们是太阳的遗孽,看起来仿佛在昭示着明天的日出。



晚秋初冬




霜落,朔风乍起。庭中红叶、门前银杏不时飞舞着,白天看起来像掠过书窗的鸟影;晚间扑打着屋檐,虽是晴夜,却使人想起雨景。晨起一看,满庭皆落叶。举目仰望,枫树露出枯瘦的枝头,遍地如彩锦,树梢上还剩下被北风留下的两三片或三四片叶子,在朝阳里闪光。银杏树直到昨天还是一片金色的云,今晨却骨瘦形销了,那残叶好像晚春的黄蝶,这里那里点缀着。



这个时节的白昼是静谧的。清晨的霜,傍晚的风,都使人感到寒凉。然而在白天,湛蓝的天空高爽,明净;阳光清澄,美丽。对窗读书,周围悄无人声,虽身居都市,亦觉得异常的幽静。偶尔有物影映在格子门上,开门一望,院子的李树,叶子落了,枝条交错,纵横于蓝天之上。梧桐坠下一片硕大的枯叶,静静躺在地上,在太阳下闪光。

庭院寂静,经霜打过的菊花低着头,将影子布在地上。鸟雀啄含后残留的南天竹的果实,在八角金盘下泛着红光。失去了华美的姿态,使它显得多么寂寥。两三只麻雀飞到院里觅食。廊椽下一只老猫躺着晒太阳。一只苍蝇飞来,在格子门上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内宅里也很清静。栗、银杏、桑、枫、朴等树木,都落叶了。月夜,满地树影,参差斑驳,任你脚踏,也分不开它们。院内各处,升起了焚烧枯叶的炊烟,茶花飘香的傍晚,阵雨敲打着栗树的落叶,当暮色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如果是西行,准会唱几首歌的。暮雨潇潇,落在过路人的伞盖上,声音骤然加剧,整个世界仿佛尽在雨中了。这一夜,我默默独坐,顾影自怜。



月色朦胧的夜晚,踏着白花花的银杏树落叶,站在院中。月光渐渐昏暗,树隙间哗啦哗啦落下两三点水滴——阵雨,刚一这样想,雨早已住了。月亮又出现了。此种情趣向谁叙说?

月光没有了,寒星满天。这时候,我寂然伫立树下,夜气凝聚而不动了。良久,大气稍稍震颤着,头上的枯枝摩戛有声,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片刻,乃止。月光如霜,布满地面。秋风在如海的天空里咆哮。夜里,人声顿绝,仿佛可以听到一种至高无上的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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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芦花》赏析

◇ 刘德福


写下这个题目,我吓了一大跳,这个题目和《芦花》有什么关系?

我说的是,如果鸟不在树上叫,那么,它在哪里才合适?

如果德富芦花不写芦花,那才是怪事呢?“芦花”是他的笔名,据说取自宋诗“天南地北年年客,唯有芦花似故人。” 而且他还说“土地之德,何其大哉。任何污秽可以容之,任何罪人可以养之。”“土地之所以成为土地,并非排斥肮脏来保持自己的纯洁,而是它能做为生命的温床,包容肮脏和净化肮脏。”(《独语》)在这里,我们从他的“芦花之雪”和“芦花之洲”中读到了“土地”内涵和韵味。

我的确折服德富芦花先生关于自然界各种事物极其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体现出来的日本文学中特有的闲散寂淡之美。作者行文从容不迫,一切皆是娓娓道来,没有快节奏的行文,画面无不是清丽可人。我更喜欢文章中的生命哲理:只有深藏不露的东西才是最有力量的。

作者开始就反驳了清少纳言的偏见,“芦花没有什么看头”,难道德富芦花的芦花只是让人看的,那种走马看花的姿态如何能品味出智慧的内涵?芦花是镶嵌在作者名字上的宝石,怎么容许别人多它的贬低。这种寄寓了作者生命情怀的花的确是普通的,但是作者用自己看似轻松实则老道笔触道出了心中的厚重的情愫。

作者只是拿出了四个场景,就让自己的灵魂之鸟站在了树上。

芦花之雪:那是一片雪,素雅,洁白,这不就是一个丰富的人的心灵的颜色么?青少年喜欢花花绿绿,而真正到了壮年之后,渡尽劫波,沧海桑田,人就大多喜欢了灰白。那是一片最丰富的领地,深不可测,风情万种。

渔夫之丰:难道和渔夫只是意外的相逢?如果芦花之洲不是丰富的,哪里来的渔夫?这是一种丰富之后的吸引?“酒好还怕巷子深?”

芦洲之趣:近有芦花茫茫,远有“碧绿带和帆影”,才知道是海。退潮时,芦根处有小螃蟹在爬;满潮时,一望无垠的芦花在水上映出倒影,意外地从四周传来渔歌和摇橹声。这是何等优美的景色!

芦花之隐:这一节简直是神来之笔。枪响,给我们一种危险的警示;鸟儿的惊慌让我们想到了一个弱者的无奈与凄惶。如果你是一个肉体或灵魂的弱者,请走入德富芦花的芦花丛吧!那里的鱼儿可以给你补钙,这里的海潮帆影可以为你的心灵激情。

芦花,其实是作者的心灵之花,是作者的灵魂之鸟栖息的树枝;芦洲,其实是作者精神成长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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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受德富芦花影响的李大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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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与人生

◇ 李大钊




有一天早晨,天刚破晓,我的小女在窗外放出一群她所最爱的小鸡小鸭来。她便对他们说、笑,表示一种不知怎样爱怜他们的样子。

一个天真的小孩子,对着些无知的小动物,说些没有意味的话,倒觉得很有趣味!

她进房来,我便问她为什么那样爱那些小动物?她答道:“什么东西都是小的好。小的时候,才讨人欢喜,一到大了,就不讨人欢喜了。”

不讨人欢喜的东西,自己也没有欢喜,没有趣味,只剩下悲哀和苦痛。

一切生命,都是由幼小向老大、死亡里走。

中央公园里带着枯枝的老柏对着几株含蕊欲放的花,显出他那生的悲哀,孤独的悲哀,衰老的悲哀。




迟迟的春日,占领了静寂的农村。篱下雄鸡,一声长鸣,活绘出那懒睡的春的姿容。

街头院内,更听不着别的声音,只有那算命的瞽者吹的笛子,一阵一阵的响。

“打春的瞎子,开河的鸭子。”这是我们乡土的谚语。

鸭出现了,知道春江的水暖了;瞽者的笛响了,知道乡村的春来了。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家家都有在外的人,或者在关外营商,或者在边城作客。一到春天,思人的感更深,诸姑姊妹们坐在一团,都要问起在外的人有没有信来。母亲思念儿子,妻子思念丈夫,更是恳切;倘若几个月没有书信,不知道怎样的忧虑。

那街头的笛韵,吹动了她们思人的感怀,不由的不向那吹笛的人问卜。
也有那命薄的女子,受尽了家庭痛苦,尝尽了孤零况味。满怀的哀怨,没有诉处,没有人能替她说出;只有那算命的瞽者,却能了解那些乡村女子的普遍心理,却能把她们的哀怨,随着他的歌词弦调,一一弹奏出来,一一弹入她们的心曲,令她们得个片刻的慰安。那么,乡村里吹笛游街的瞽者,不只是妇女们的运命占卜者,实在是她们的痛苦同情者,悲哀弹奏者了。




我在乡里住了几日,有一天在一邻人家里,遇见一位和蔼的少年,他已经有二十岁左右了。

我不认识他,他倒认识我。向我叫一声“叔”,并且自己说出他的乳名。

沉了一会儿,我才想起他是谁了。他是一个孤苦零丁的孩子,他是一个可怜的孤儿。

他的父亲早已去世了,那时他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他父亲死的时候,除去欠人家的零星债务,只抛下一个可怜的寡妇,和一个可怜的孤儿。

他的母亲耐了三年的困苦,才带着他改嫁了。因为不改嫁,就要饿死。

他的母亲照养他成人以后,他又归他本家的叔父母,不久便随他叔父到关外学习生意,如今他是第一次回家了。我问他道:“你去看你的母亲了吗?”

他说:“没有。”

我说:“你的母亲照养你一回,听说你回家了,一定盼望你去看她,你怎么不去看看她呢?”

他说:“怕我叔婶知道了不大好。”

唉!亲爱的母子别了多年,如今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见!是人情的凉薄呢?还是风俗习惯的残酷呢?




死!死!死!

自从稍知人事的时候,提起这个字来,就起一种恐怖心。

去年夏天在五峰避暑。下山的时候,瘟疫正在猖獗。路经四五十里,村里尽是哭声,村边都是新冢,死的现象,几乎把我包围了。

我当时在这种悲哀恐怖的境界里走,对于“死”的本质,发生很深刻的思索。

死是怎么一回事?死真是可恐怖的么?死了的人,还有什么悲哀痛苦么?这些问题,都从我脑海的底下翻浮上来。

我当时的感想是:

“死与生同是全生命的一部,生死相间,才成无始无终的大生命,大生命就是大自然,死同生一样是大自然中的自然的现象。”

“对于自然的现象的‘生’,既不感什么可以恐怖;那么,对于自然的现象的‘死’,也不应该感什么可以恐怖。我们直可以断定死是没有什么可以恐怖的。”

“死既与生同是自然的现象,那么,死如果是可悲哀的,生也是可悲哀的;死如果是有苦痛的,生也是有苦痛的。生死相较,没有多大的区别。”

人为什么都乐生怕死呢?这都是依恋的缘故。

物理上有一种“惰性”,人性亦然。由天津往上海迁居,对于故居,总不免有些依恋,其实上海的新居,未必比天津旧居有什么苦痛。冬天早起,临行冷水浴,望见冷水总觉得有些战栗。跳人其中,沐浴顷刻,也还有一种的佳境。出浴后,更觉得严寒的空气与春风一样和暖。人对着死依恋生,也是一样的心理。

赤裸裸的人生,总不要有所依恋,总不要穿上惰性的衣裳。

我们行了海水浴,行了春风浴,还要时时行自然浴。

死的池,死的岭,都是联络人生与自然的途径。

匆匆又是一年了。我再过昌黎的时候,去年的新冢,已经丛了一层荒草;遥看那荒草里,仿佛又现了青青的颜色了。

东坟一个老妪,西坟一个少妇,都跪在地下哭,那种悲声,和烧纸的飞灰,似乎一样的高低上下。

啊!今日是寒食节了!

我细听他们的哭声,里边都有怨诉的话。大概都是说死者抛了生者去了,死者无知,而生者苦了。

这样看来,在死人前的哭,不是哭死者,乃是哭生者;不是吊坟里的人,乃是吊坟外的人;那山前山后的野哭,不是死亡的悲声,乃是生活的哀调。


署名:孤松

《新生活》第38期 1920年6月20日


注:这是李大钊在87年前的春天写的一篇记事散文。相关评介见下面的《李大钊对自然与人生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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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大钊对自然与人生的沉思

◇ 董宝瑞


李大钊生前写的记事性散文极少,除《游碣石山杂记》、《旅行日记》、《五峰游记》外,仅有《自然与人生》称得上纯记事性散文。《自然与人生》发表于1920年6月20日出版的《新生活》杂志第38期,署名“孤松”。这篇散文笔调流畅,语言清新,主要记述的李大钊本人1920年春天返乡时在乐亭和昌黎所见到的一些情景,是李大钊多年间为自已的家乡写的又一篇文章,也是李大钊对新文学创作进行的一次新的实践。

1920年清明节前后,李大钊由北京回了一趟大黑坨。他之所以返回家乡数日,是为了看望妻子赵纫兰和儿女们。本来,赵纫兰在1918年秋天就带着儿子葆华、女儿星华,跟着李大钊到北京落居。在北京住了将近一年,也许怪思恋家乡,或有孕在身等原因,1919年秋天她没有跟李大钊再返回北京,儿女也安排在家乡读书,使李大钊在京又过上了独居生活。转年春天赵纫兰在家乡生下的二儿女炎华得了天花,李大钊闻讯后,急急旋里一行,在大黑坨住了一些时日。《自然与人生》主要记述的就是这次回乡生活的情景及感触。

《自然与人生》全文有1900多字,分为四节。前三节记述的均是李大钊在大黑坨村家中小住时见到的生活小景,后一节追述的是1919年夏末由五峰下山见到的瘟疫流行场景及所思所想,还有是这次回乡路经昌黎见到的人们吊唁被瘟疫夺去生命的死者的场景。通篇文章从几个生活侧面咏叹了“自然与人生”这一主题。

在《自然与人生》一文中,第一节最短,写得也最精彩。文中“小女”是指其长女李星华。星华时年不足9周岁,正在乐亭城里上小学;李大钊回乡后,她亦回家来了。星华当时正值天真、幼稚的童年,对小鸡、小鸭的喜爱,可以说出自天性。而酷爱儿女的李大钊却从女儿与小动物之间的“很有趣味”的关系中,体味到了自然与人生的另一种“趣味”。“不讨人欢喜的东西,自己也没有欢喜,没有趣味,只剩下悲哀和苦痛。”李大钊显然是透过了自然现象捕捉到了人生以至社会的法则。人生在世,必须得有“讨人欢喜的东西”,否则“自己也没有欢喜,没有趣味”,而“没有欢喜,没有趣味”,那就“只剩下悲哀和苦痛”,虽生而犹死了。这无疑是对新生命的赞歌,也是对新生事物的礼赞。联想到李大钊在认识和接受马克思主义之际撰写的《新的!旧的!》、《新纪元》等文章,不难看出,他一直在致力于“开辟一条新径路,创造一种新生活”,追求“送旧迎新”这种“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这段描绘,是他的这种思想的真实写照。当时他正在着手与陈独秀筹建中国共产党,钟情的是“几株含蕊欲放的花”,对“中央公园里带着枯枝的老柏”毫不惋惜。这表明,李大钊的审美情趣一直是奋发向上的,是同他的革命思想息息相联的。

若说第一节是写给天真无瑕的少女的话,那么第二节则是写给乡间村妇的悲歌。

这是一幅乡间的民俗风景图,也是一则别有韵调的生活小品。李大钊是个多年生活在外的人,对“妻子思念丈夫”的心情体味最深,对村里的一些与妻子有同样境遇的妇女的心境非常理解和同情。在回乡陪伴妻子的日子里,他忙中得闲,把自己的视觉和笔触不知不觉地探入了这个并不被人注意的生活领域,生动而自然地勾画出了家乡春日生活的一个小景。“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是人人皆知的一个自然景观。然而,在李大钊的家乡乐亭一带,却多了一个“打春的瞎子”。这“打春的瞎子”与“开河的鸭子”一起成了春天来到的象征。之所以如此,这是由乐亭一带独特的乡情决定的。自清朝中叶东北开禁以后,乐亭及邻近的昌黎、滦州一带的人到东北行商的很多。这些人一般都只身前往,极少有带家眷的;他们一去就是多年,间或逢年回乡一两次,把苦苦的思念一古脑儿扔给了守在家乡度日的母亲、妻子。而每到春天,这种思念之情显得更加浓厚。还有一些守寡的妇女,更是“满怀的哀怨,没有诉处”。而算命的瞎子却能略略帮助这些妇女排遣深藏心头的思念之情或“满怀的哀怨”;尽管这些以吹笛招徕问卜者的“瞽者”,不外乎是变着法说些吉利的话,却也能“令她们得个片刻的慰安”。李大钊从这一生活现象中,敏税地发现,“乡村里吹笛游街的瞽者”,倒能起一个医疗伤感太重的心理作用,这是李大钊对家乡姊妹们悲苦命运的深切关注,是他对乡情深入了解而倾注的深沉情感。

在《自然与人生》的第三节中,李大钊记述了同村一个青年的命运。这个称他为“叔”的青年“是一个孤苦零丁的孩子”,“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在“他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时,“他的父亲”就“早已去世了”,只留下了他和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耐了三年的困苦,才带着他改嫁了”,为的是避开“就要饿死”的噩运降临;“他的母亲照养他成人以后,他又归他本家的叔父母,不久便随他叔父到关外学习生意”。李大钊之所以能见到他,是如今他得以由关外“第一次回家”。当李大钊得知他回家以后并没有去探望他的母亲,主要是怕其“叔婶知道了不大好”之后,感触颇深:“唉!亲爱的母子别了多年,如今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见!是人情的凉薄呢?还是风俗习惯的残酷呢?”这一声长叹加上一声悲呼,道出了李大钊极其复杂而难受的心绪。他自己在童年时的命运比这个同村青年的命运还要悲惨。在他未出世时,父亲就病故了;他刚一周岁零四个多月,母亲也弃之而去,幸好有祖父一手抚养长大。而这个同村青年,也是小时父亡,随母改嫁后,依照乡俗又不得不回归本家,跟叔婶度日,并从此不得与母亲会面。这种人生痛苦他是深深理解的,也是深深同情的。“是人情的凉薄呢?还是风俗习惯的残酷呢?”这充满愤懑的质问,显然是对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旧风俗、旧习惯的控诉。李大钊笔下的这个无法与母亲见面的青年人,是这种旧习俗、旧习惯的受害者,也是牺牲品。李大钊没有对他作过多的指责,而是把笔锋转向造成这种不近情理的生活现象的传统观念。这里他对家乡一个有着悲惨命运的青年生活历程所作的具体记述,也是他对自己的家乡生活不尽人意处的又一描绘。这一节同上一节一样,充满了“真爱真美的质素”,洋溢的是“为社会写实”的浓郁色彩。

《自然与人生》的第四节,与前三节大不相同。在第四节中,李大钊换了一种笔调,几乎是在直抒胸臆,一览无遗地倾吐心音。这年春天,他在家乡住了一些时日,于清明时节回京时“再过昌黎”。到昌黎后,他不愿错过春光明媚的极好季节,信步出城到山里踏青。时间正值清明,碣石山里万物复苏,鸟语花香,走在进山的路上,他顿觉心旷神恬,好像是来到了又一个世界,一切都显得那样清新、幽雅。可是,也有叫人堵心的地方,路旁的山坡上一个坟圈子挨着一个坟圈子,不少坟前纸灰飞扬,哭声不断。远远看去,令人感到无限悲凉。他触景生情,猛然想起去年结束在五峰的避暑生活,下山时看到的悲惨情景。当时,昌黎一带正闹瘟疫,不少人被流传得十分猖獗的霍乱夺去了生命。下山以后,走在回乡路上,他看到路的两侧处处是新坟,感到自己几乎被死的现象包围住了。在这种悲哀恐怖的境界里走,他不由思索起死的本质来。他当时的感想是:“死与生同为自然的现象,均不应对其恐惧的认识。”这是他对自然与人生的全面认识的一次深化,是他在这篇文章中所集中要表达的主旨。一个只有把死与生都看成是“大自然中的自然现象”的人,才能够具有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才能有视死如归的革命气概。而李大钊正是从家乡一带的“死的现象”中,深深领悟到这一点的,这毫无疑问是家乡的生活场景,对他的日益成熟的人生观,特别是生死观的一次深刻的启迪。

在这一节的结尾部分,李大钊记述了“寒食节”那天,他由家乡返回北京而再度路径昌黎时见到的哭坟情景。他“细听她们的哭声”,发现“里边都有怨诉的话”,虽听不太分明,却知“大概都是说死者抛了生者去了,死者无知,而生者苦了”一类生不如死的话。由此,他强烈地感悟到:“这样看来,在死人前的哭不是哭死者,乃是哭生者;不是吊坟里的人,乃是吊坟外的人;那山前山后的野哭,不是死亡的悲声,乃是生活的哀调。”这无疑是对当时的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和深深的哀叹,深蕴其中的是一个共产主义运动先驱的社会责任感和革命使命感。他所全力从事的革命事业,正是为了结束这种“生活的哀调”,不能再让人们凭吊死去的亲人时,同时凭吊自己,自然与人生应当属于每一个新生活的创造者和每一个生活在新的世界中的人。

《自然与人生》的创作,是李大钊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和无产阶级先锋战士之后新的思想的自然流露,也是他多年关注和体验社会最低层的生活的一次新的思想结晶。他所实践的是他在《什么是新文学》(载1920年1月4日《星期日周刊》“社会问题号”)所倡导的新文学主张,他的这篇作品完全植根于“宏深的思想、学理,坚信的主义,优美的文艺,博爱的精神”这个“新文学运动的土壤、根基”之中,是新文学运动发展过程中盛开的一枝奇葩,也是他献给自己家乡的父老乡亲和自然景观的一篇力作。

值得指出的是,李大钊在创作《自然与人生》这篇散文时,受到了日本进步作家德富芦花的创作思想和风格的深刻影响。德富芦花(1868—1927)是日本近代著名的小说家和散文家。在李大钊少年时,他就发表了他的成名作《不如归》和代表作《黑潮》等长篇小说,并结集出版了他的散文集《自然与人生》。李大钊在天津求学和到日本留学期间,接触了德富芦花的作品,对德富芦花的散文集《自然与人生》倍加喜爱。由日本归国后,他曾翻译了《自然与人生》中的一些篇章,以期介绍给中国读者;1918年7月1日出版的《言治》季刊第3册发表了他翻译的德富芦花《自然与人生》中的《国家与个人》、《哀音》等作品。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中汇集的散文,篇什短小,构思新巧,笔墨灵秀,行文自然,语言晓畅而富音韵美,且大多能以对生活怀抱积极进取的态度讴歌自然之美,并能以清醒的头脑、冷澈的目光,透过社会的表象,洞察现实生活的底蕴。他的不少作品愤世嫉俗,直刺时弊,流露的是忧国忧民的深沉感情,字里行间隐含的是对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讥消与讽谏。李大钊的《自然与人生》完全具备这些创作特点,而且思想比德富芦花要前行得多而深刻。看样子,李大钊是要写出中国的《自然与人生》,只是他既有意也无暇过多地进行这方面的创作,面对中国革命亟待开创的艰难局面,他“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倾注最多的只能是政论文章;否则,他的《自然与人生》是很可能写出续篇,并也汇编成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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