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一冬的鸡来了神,在老家的墙头立直身子,亢奋地鸣叫一声。藏在枯草下的绿听到招唤,长伸懒腰,探头出来四处张望天气。我知道春天临了。
那天,回到乡下,仍能感觉到凉意袭着我身,但分明没有冬的残酷。走在村道上,两边的柳围绕着我,起初,并没在意。是的,谁会在意走了千次万次的村道呢?捻熟成习惯,习惯的总会使人漠视,发现不了其中的新奇。此时,我就走在习惯里,认为那柳仍旧冬的柳,仍旧落去一身的叶。但当我抬头向前看的时候,却愕然了,村道远处的柳站成绿线,嫩嫩的,柔柔的,我禁不住心中一动,忙端倪最近身边的柳,光秃秃看不到绿,低垂的枝条儿却添了光彩。我明白,原来春的绿是先成线,再成为点的。
从读过描写春的文章里,触到春的热闹(我总是先有理性认识逐渐演变成感性认识的,这可能就是我愚笨所在。),被冬囿于老屋的男人和女人、稚子和老翁,尽除一冬的厚,在春光里瘦了身,走出来扎成堆儿,是十分的喜欢。我却不以为然,厚是除了去,捉成堆儿便难见了(捉堆儿的只是闲到极致而不无聊的人)。春走过来,伴着春的,是闲得一冬忙碌了的农人。
我听到远处吆喝牛的声音,和鞭子抽打牛脊沉闷的响,隔着空送过来。寻着那高亢明亮,妙美如信天游的吆喝,驻足于一处山坳。一时又惊奇了!山坳在村西,不知什么时候坳的一处被修理平坦,盖了房,住进一户人家。院门敞开着,一头猪“哼唧”着踱出来,选择阳光充沛的墙根懒懒躺了。鸡们在地上刨着食物,见了猪又扑腾着过来,照准猪咀猛啄两下,企图啄出里边残存的食物。一只小狗倦伏在猪的身上,被鸡啄疼的猪摇摇头,翻腾身子,狗跌到地上,对着远处“汪汪”叫两声,晃到远处去了。
离山坳不远处的农田里,年轻的农人正在犁耙地。我看见他一手扶犁一手持鞭,那牛拱着腰,拚尽力量向前走,后边翻出腥湿发黑的新土。一个女子跟紧男人,胯间撑塑料脸盆儿,聚了神向犁沟时撒着肥料。那肥料被另一犁新土覆盖。女人累了,停下来抬头张望油菜花丛中玩着的儿子。油菜花金黄一片,灿烂烂开。儿子个矮,立在花中露出半个头,看见母亲张望,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又俯下身子,把自己藏一片金黄中,喊:妈,我在哪?母亲用袖子拂了搭在眼际的长发,说:妈看不到你,小心花下有老鼠,把你小鸡鸡捉去。儿子便从花间往母亲身边奔,喊:妈,小鸡鸡还在呢!风过处,油菜花不住的摇晃,这些花们是被有趣有稚童逗乐了呢。那父亲和母亲也笑了。父亲扯扯嗓子,边犁边唱:
油菜花黄灿灿金哟, 谁家娃儿去相亲啰, 姑娘今年刚十八耶, 红红的脸蛋蛮蛮的腰哟。 我问姑娘爱哥啥啰, 羞得姑娘如桃花嘞。 …… 年轻的农人不敢赶牛,牛就慢吞吞地走。女人听到这歌声,脸儿真的羞的红了。她放下脸盆儿,说:歇会吧!男人说:就歇会吧。
在他们歇的时候,我看见两只燕子从空中飞过,落在油菜花间,啾啾之声清脆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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