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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原创小说】:《她生纪事》之—殓容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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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首五朝臣

发表于 2016-4-6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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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纪事》之—殓容师



  

  她送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肩膀,头像一颗被砸烂的的西瓜。

  

  我细细端详她的照片,倒是正宗的瓜子脸呢,眼睛那么大,又水灵灵的。

  

  替她收拾了烂西瓜。用一些面粉团填平血窟窿,把头脸撑得饱满,再做出一个小巧的鼻子。我看看我的作品,好像比照片上的瓜子脸胖了一点呢,再好好修一修。这下秀气多了。给她画了细细的一双柳叶眉,要不要用两颗圆溜溜亮晶晶的珠子来做眼睛呢?我想了想,给她画一双了深色眼皮,将一幅长长的假睫毛戴上去。好好地闭着眼睛睡吧,不要再睁眼看这世界,也不用再落泪。细细地做出嘴唇,薄薄的,小小的,给她涂上淡淡的唇彩。

  

  头发总算是她本人的。如果用缎带一束,谁也看不出什么,血腥气么,多喷点福尔马林也就盖住了。但我还是给她洗了头,又吹干,香香的,轻轻拢在我给她做的那一半肩膀处。

  

  我是做什么工作,现在,你知道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她男人和别的女人好了,她争不赢,又输不过,便睡到人家车轮底下去了。怎么她不考虑下弄死男人呢?她以为她这样死了,他就会痛断肝肠吗?我看未必。没有谁会为谁一世伤心,一时惊讶倒是有的。

  

  我当真特别厚待她。不因为她样子特别凄惨,也不因为她故事特别可怜,因为我母亲同她一样。

  

  我母亲死的时候,样子不比她现在好看。我想上前看看她,摸摸她,但父亲一把将我拉过去,蒙住我双眼,说,“乖仔,是我对不起她……”我临时感觉了一回男人怀抱的温暖。我有点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死了,但我还是觉得她实在傻。

  

  二

  

  我有点恨父亲,也怀念那份男人怀抱的温暖。

  

  十八岁,我在另一个学长怀抱里。他肩膀和我父亲差不多,宽宽的。怀里亦很暖。他熟门熟路地周身抚摸着我,眼神无端地有些诡异,他吸着我的舌头说,“我知道,你同我一样……”然后就要褪下我的裤子。我还是处男,连正道都还没经过,不想走偏门。我只是喜欢那怀抱的温暖。但我还是忍受了他。我想,如果有温暖的爱,一切都可以。

  

  但他很快有了别的男友。我哭着问他为什么?他烦躁地一把将我推开,“人人都可以玩得嘛……”我明白了,我要的是一个可以复制童年记忆的男性怀抱,他要的是紧致的后门。我错了。

  

  后来我又有了一个女朋友。她是一个学妹,被前男友甩了。我想,我寻不到一个可以依偎的温暖怀抱,我能给他人一点温暖,也是好的。我就抱住了她。

  

  她哭得那样伤心,我真是心疼。我愿意一直这样抱住她,给她安慰。可是,这样抱住一段日子后,她就主动将舌头伸过来喂我。我也不好意思不吃。可是我并不喜欢她舌头的味道,热热的,又有些腥气。我吃了一口就轻轻推开她。我更愿意她将头依偎在我肩膀,我搂住她,这么默默无言一辈子,彼此的心也是暖的。

  

  但是,她越来越喜欢将舌头喂给我吃,后来又把我的手拉到她胸脯上去。我像被烫痛一样缩回手。小时候,我见过父亲将手这样伸向母亲。夏天,黄昏。母亲着薄薄的碎花棉布衫,斜斜地倚在沙发上,窗帘遮着半张脸,气息咻咻。父亲的手粗鲁地伸进去,一丝微风吹得母亲的衣衫和窗帘一起簌簌抖动。我在地板上搭着积木,心里哀伤而无助。我永远不这样做。我不记得我是何时这样对自己说过。我温柔地抱着学妹,我对她说,我们不这样,不可以吗?怀里的学妹有点变冷。最后,学妹也甩了我,她说,我没想到你是变态。

  

  三

  

  我不再渴望温暖的怀抱了,去温暖别人,我想也还是算了吧。我不大同活人说话了。无论怎样,最后总是难堪和伤心。我想来想去,后来就去了殡仪馆工作。

  

  由于我个头高,穿一身黑色西服很是有模有样,所以,最先我是被分作去当抬棺员。我需要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获得安全感。当抬棺员我并不能近距离亲近死人。后来,有一位追悼会司仪歇斯底里发了癫,我就又被派去当追悼会司仪。追悼会司仪每天至少要看五六张不同面孔的死人,他们都躺在馨香的鲜花从中。读同一套路数的悼词,听不辨真伪的各种哭声。追悼会司仪每个月做一次心理疏导。但我不知那位同仁怎么还是发了癫。

  

  我做追悼会司仪时,有一回,家属发觉死者的半边脸已经像冰淇淋一样化掉,嘴唇也缺掉半块——想必是尸体解冻时出了点小参差。家属哇地大哭,其他人员个个惊骇不已,整个大厅简直人仰马翻。做殓容的师傅是不坐班的,那时他人也不在场,只有工具箱。最主要的工具就是面粉,面皮,再就是和活人化妆差不多的一套家伙了。我三下五除二就自告奋勇拯救了死者的颜面,帮她补了嘴唇,还补得更加性感了一点。我觉得安慰极了。简直无师自通。

  

  我从此就是一个如假包换为死者服务的殓容师了。

  

  四

  

  每当一个尸体来到我身边,我都要同他或她好好聊一番。寿终正寝的老人,我会喊一声“婆婆”或“爹爹”,我会问问他们,“这辈子总算过完了,你老到另一个世界去,开不开心撒?”如果是中年人,我会拉一拉他们冰冷的手,对他们讲“莫要难过,其实这世界也没多大趣味,你早点离开也好。”如果是小朋友,我会抱一抱他们,把他们的妆容画得热热烈烈的,“开开心心去吧,这个世界的污浊,你们还没来得及看见,干净来来,干净地去,要乖啊!”每一位朋友,我都会替他们洗脸,梳头,如果骨头尚未硬,就柔着手脚替他们换衣服,如果骨头硬了,我就先给他们打声招呼,再先敲断各个关节才穿上衣服。由于死者失去血液供养,面色都苍白,因此,总归要用一点腮红,唇上也要擦点唇彩。再就是死者如果是疾病缠身而死,在人间受够了折磨,临死眉头都是打皱,那我就会耐心地用手将他们的皱眉抚平,嘴巴那儿,我会特别加一点力道往嘴角两边提一提,拎出一个微笑的形状。

  

  对于所有惨死者,我都待他(她)如同婴儿。就像对这个女人一样。

  

  我多谢他们带给安慰,也好幸运自己可以做最后送他们离开的人。我想,我将他们修补好,收拾好,打扮好再上路,他们一定不痛了,也不难为情了。至于,他们是如何赴死的,还是不要问了吧。就像今天这个女人,我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当我每次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整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时,我都会想起母亲。如果母亲是现在死,她的头脸由我来做,我一定可以把母亲的脸做到让父亲今生痛悔!难道我要恨父亲一辈子吗?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有一点想念他。我有点分裂吧。

  

  我最后俯身在那女人耳旁——我给她做的耳朵喔——我对那个女人讲,如果你到那边看到我母亲,替我告诉她,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但我在这边很好。

  

  啼妃字于20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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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发表于 2016-4-6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读着让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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