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不须归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要你把快练到极致,拔剑,出击,太慢了!再来,太慢了!日落之前,你要拔剑挥击五百下,没完成不许吃饭!”婆婆在一旁疾言厉色。
我抿着嘴,一遍一遍的还剑入鞘,复又拔出挥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还要更快。山风呼啸,如刀子一样割过脸庞。“什么时候拔剑挥击能带出这样一阵风,你才算练成了第一步。”婆婆如是说
“给你一炷香时间,杀了它!”猛虎在笼子里咆哮,婆婆看着我,一脸平静地说。从此,我的功课又多了一项,杀野兽,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中游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炷香时间,把这一群狼都杀了,你就可以下山了。”那是一个寒冬,婆婆带我去了山谷,指着一群狼说道。
枫叶红了十次之后,在一个大雪纷扬的日子里,我握着剑,孤身下了山。
“小楼一夜听风雨”,乳白色的石头上,红艳艳的七个大字分外醒目。不远处,一组雅致的小楼倒影在平静的水面上,映衬着桃红柳绿,煞是好看。
“什么人,胆敢擅闯听雨楼,不要命了。”两个人凶神恶煞般走来。我拔剑,风还未过,剑已入鞘,耳根清净了。
“好快的剑!”一个相貌平凡的男子鼓着掌走到我面前,扔给我一个木牌,两面都写着一个黑色的大字:归。
我就这样入了不须归,成了为数不多的“归”之一。
【二】花怜侬
第一次见到花怜侬的时候,是我为不须归解决了一桩久未完成的单子,白无惊带我去了“怜香院”喝酒庆功。怜香院是听雨楼旗下的一座青楼,唯有头牌艺妓才能以怜为名。
一个雪白的身影抱着琴,缓缓地走了进来。那是一个精致的女人,不施粉黛,肤若凝脂,眼如秋水,巧笑嫣然。她笑起来很美,我却觉得有点冷,就像十二月的雪,洁白轻盈,轻飘飘落下,却可断石碎枝。
酒杯落地,我呆呆的看着那双拨动琴弦的手,以及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色胎记。白无惊拍拍我的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小语,你是小语,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抓着她的手,又惊又怒。
“还不是为了你。”花怜侬看着我,冷漠的说道,“为了你可以专心致志的练剑;为了你可以毫无顾虑的练剑;更为了你可以用更好的剑。”她的眼里只有平静,我却在这平静里看到了疏离、不甘、还有愤恨。
“小语,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抱着她,心痛莫名。步笑语,我们从小捧在手心的宝贝啊,怎么可以沦落风尘。“我带你走!”我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出了房间。
“哟,你走可以,可不能带走我的怜侬。”一个红衣妖挠的女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眉眼含笑,举手投足间,有说不出的风情。她抓住我的手腕微微用力,“还不放手,怜侬的手都要被你抓断了。”
我低头,看到小语雪白的手腕上一片青紫。“对不起。”我慌忙放开了手,呐呐道。
“祺姐姐。”小语站在萧雨祺身后,一副乖巧的模样。
“小语……”我看着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细雨堂下的女子,只有横着出去的,还从未有过走出去的先例。
萧雨祺一脸玩味的看着我,眼如春水,只是她说出口的话却有点寒:“我这里只有花怜侬,阁下不要再叫错了,不然,小侬可是会吃苦的。”
我看到小语,不,应该是花怜侬,浑身颤抖。
“萧二娘,步笑云才来不久,还不太懂规矩,白某在此代他向你道歉。”白无惊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对萧雨祺作了个揖,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是自己人。”萧雨祺看着我,两眼放光,她伸手捏着我的下巴,“你就是不须归的新晋杀手,这段时间总是听白副堂主夸你,听说你的剑很快,却不知比疏影刀如何?”
我心中一惊,白无惊只呵呵笑了两下,没有接话。
从此,我成了怜香院的常客,每次去,都会点花怜侬。白无惊和萧雨祺从来不过问。花怜侬每次都是一脸淡漠疏离,每见她一次,我的心痛就加了一分。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出听雨楼。”我对着她说,一遍又一遍。
【三】百里绵
没有杀手会不受伤,受伤了就要去看大夫。第一次见百里绵的时候,我是被抬着去的,左肩上插着一把箭,本来这不算什么,但是,箭上有毒。我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听雨楼,倒在刻着“小楼一夜听风雨”那块大石下。
我在剧痛中醒来,药香扑鼻,想睁开眼,却迷迷糊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拿起了我从小佩戴的玉佩。朦胧间,那双冰凉的手,剜肉,缝合,上药,包扎,动作飞快。“我要给他清毒,今晚就让他留在这里。”冷冰冰的声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如此,有劳百里神医了。”白无惊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分恭谨。
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庞,从眉眼到鼻梁。“唉……”轻声的叹息,如羽毛划过我心头。我想抓住那只手,问她为何要叹息,却在一片药香中安静的睡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不须归自己的床上,照顾我的,是花怜侬。她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眼眶微红。
“别担心,我没事。”我对她说。
“你死了才好。”她的语气平淡。
我叹了一口气,忽然惊觉,为我治伤的女子也这样在我耳边叹气。她是谁?
我很快就知道她是谁了,百里绵,百里药庄的女东家,人称“女华佗”。
我去找她的时候,当时她正在给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诊脉,孩子的边上,站着一个蓬头散发的乞丐。他手拿竹竿,低着头,脊背却是挺得直直的,好似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像是知道我在看他,他也看了过来,眼神清明,隐隐有几分凌厉的味道。我对他微微点头,他也对我点了点头,复又紧张地看向孩子。最终他抱着孩子遗憾而去。
“你的伤已经好了。”百里绵看着我说。
“我来问诊开药。”我看着百里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百里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后堂:“你随我来。”
我走入后堂,接过百里绵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写着“麻黄,防己”。
“心如止水,煎服。”百里绵看着我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一个激灵,如醍醐灌顶,我竟然忘了,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练剑,也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听雨楼。
“谢谢。”我对着百里绵抱拳,转身走出了百里药庄。
【四】萧雨歇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听雨楼主,萧雨歇。他穿着宽松的丝绸华服,看起来一副翩翩美公子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翩翩美公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听雨楼楼主。
“听说,你的剑很快,你师父是谁?”萧雨歇看着我,柔和地问道。
“我没有师父。”我握着手中的剑,强忍着把它拔出来的冲动。
“呵呵,真有意思。无惊,你的疏影刀比他如何?”萧雨歇转头问白无惊。
白无惊没有想到萧雨歇会如此问他,他愣了一下,回道:“我们没有比试过。”
萧雨歇点点头,却对着身边的另一人说道:“那你去试试他,点到即止。”
“是。”那人身高不足五尺,两眼泛着精光,一脸阴沉。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刀夹着风声呼啸而来,拔剑,挥击,还剑入鞘,练习了无数遍的动作,轻描淡写的挥出。“啊!”一声惨叫,黑漆漆的地面,白白的刀,红红的血,还有一只黄黄的手掌。
“好快的剑。”萧雨歇眼里闪过惊讶。白无惊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怕是你的疏影刀也比不过。”萧雨歇对着白无惊轻轻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你为不须归找了个好苗子。”
“楼主过奖了。”白无惊忙拱手拜谢。
“长街,你去包扎一下。”萧雨歇对着柏长街摆摆手。原来是金风堂堂主柏长街,我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柏长街一直愤恨的盯着我,听到萧雨歇的话,才拿了地上的断手和刀走了出去。
“你很好。”萧雨歇看了我一眼,施施然走了出去。
白无惊拍拍我的肩:“走吧”。
【五】生死劫
白无惊死了,身上并无伤口,只有眉心一点剑痕。他的手握在疏影刀刀柄上,却根本没来得及拔出来。此事对不须归堂的影响很大,不须归堂归字号杀手很少,白无惊担任统领前,是不须归第一杀手。
萧雨歇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萧雨祺也收起了勾人的模样,柏长街一脸阴沉,狠狠地瞪着我。
然而萧雨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白无惊的死拉开了序幕,不须归旗下的归字号杀手,先后传来失败殒命的消息,不须归堂陷入一片恐慌。
萧雨歇发出归字号杀手暂停接任务的指令,所有已接任务全部中止。
不须归堂平静了两天,细雨堂又传来萧雨祺的死讯,同样只是眉心有一点剑痕。
我从百里药庄出来,拿着百里绵给我开出来的药方“当归”。
花怜侬送来邀请函,我却意外的看到萧雨歇和柏长街。
“煮酒,斟酒,且将昔年叙,一腔热血唤起,凭肝胆相济。长笑,当笑,英雄无泪泣……”我第一次听到花怜侬唱这样的曲,只因萧雨歇说不喜欢那些儿女情长靡靡之音。
“你知道不须归堂为什么没有堂主吗?”酒过三巡,萧雨歇看着我问。
“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
“不须归堂的堂主,名叫步平生。”萧雨歇看着我轻轻地说道。
“铮!”花怜侬的琴弦断了一根,她看着萧雨歇,脸色苍白。
“表面上,步平生只是一个生意人,常年在外走商,只有很少人知道,他才是不须归堂的第一杀手,一手游龙剑使得出神入化。”烛光闪动,给萧雨歇的脸上添了几分朦胧,他看着我,轻轻的念到,“世道艰难多坎坷,江湖笑傲步平生。游龙剑指苍穹破,除恶不尽不问归。”
花怜侬满脸泪水浑身颤抖,我的酒再也喝不下去。
“白无惊的命是步平生救的,没有找到杀死步平生的凶手之前,他不会坐上不须归堂的堂主之位,所以他自称是副堂主。步平生的死一直是谜,他的家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妻儿踪影全无。听雨楼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头绪,直到你出现。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你爹长的很像?”萧雨歇忽然笑着问我。不待我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你出现在听雨楼不是意外,白无惊知你是故人之子,却不敢相认。他给了你归的身份,暗中调查。你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根本无从查起,幸好这时,你见到了花怜侬。”说到这,他停下看了花怜侬一眼,继续说道:“花怜侬是被丐帮辗转卖进怜香院的。丐帮的这项生意由来已久,我们倒也不排斥,对于买进来的女孩,会多加关注,是以小祺平素对你严厉了些,我没想到,你竟是步平生的女儿。”
“萧楼主好逸致,听雨楼都要倒了,你还有闲情在这里讲故事。”熟悉的声音传来,婆婆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雨歇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郝婆婆,你实在太心急了,我的故事都还没有说完呢。”
“留着你的故事去地府里说吧!”婆婆说完,随手一挥,漫天的银针闪着蓝光飞了过来。我飞快地闪到花怜侬的身边护着她。
萧雨歇依旧坐着,没有任何动作,那些银针却忽然转了个方向,飞了回去。婆婆脸色大变,扯下背上的麻袋一阵旋舞,把银针纷纷打落在地。
“扑通”一声,花怜侬忽然倒地不起,我心中一惊正要扶她,却发现自己四肢酸软无力。萧雨歇也是脸色微变,坐在那纹丝不动。
柏长街却忽然大叫:“不好,我们都中毒了。”
萧雨歇看着他,笑而不语;我强撑着让自己站稳,没有倒下。
“婆婆,我爹是怎么死的?”我看着婆婆问道。
“杀了他,我就告诉你。”婆婆指着萧雨歇道。
“好。”我一步一步走到萧雨歇面前。
拔剑,挥击,从小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有些艰难,但我还是咬牙完成了。
“呛”刀剑相击的声音,“叮当”惊鸿剑落在地上。萧雨歇一脸平和,婆婆一脸愕然,柏长街一脸愤恨。
“你没有中毒。”我看着柏长街平静地说道。
“臭小子,你找死!”柏长街抬起一脚,猛烈地踢到我的胸口。胸口立刻如火烧一般,喉咙一阵发痒,一股咸腥溢出我的嘴角。随即,柏长街的拳脚劈头盖脸兜来,他大叫着:“我要报断掌之仇。”
刀光闪着寒芒逼近。
“不要!”花怜侬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叮”“哐当”两声,一只青翠的竹竿飞来,稳稳地斜插在我面前,碎了刀光。
一群官差跑步进来,把众人都包围起来,领头的,却是一个蓬头散发的乞丐,百里绵一脸冷冰的站在他的身后。是他!那个抱着小乞丐问诊的人。
“都带回去,违令者杀无赦!”
“卓月!”婆婆看着来人,一脸不可置信。
“鬼叫什么,这是我们的三捕头,散朝晖。”一个官差给了婆婆一巴掌,骂骂咧咧地说道。
百里绵蹲在我面前,细细给我把脉。散朝晖上前给萧雨歇解了毒。
“他怎么样?”萧雨歇问。
“死不了。”百里绵回。
“谢谢。”我看着百里绵说道。
【六】当归
京城第三大名捕散朝晖领着一群孤苦孩童首告:丐帮京城分舵舵主郝婆婆贩卖残害孩童。有丐帮名为老酸菜的老乞丐及一群帮众指证,提供被贩卖孩童家庭来历去向记录若干本,我和花怜侬也作为证人上堂。郝婆婆残害贩卖孩童,以致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罪孽深重,判斩立决。
散朝晖孤身入丐帮,勇破孤儿案成为街头巷尾美谈。
“你是怎么发现郝婆婆的阴谋?”萧雨歇问我。
“因为百里绵。”我说。
“哦,她对你说什么了?”萧雨歇问。
“她连续给我开了三张药方,都是当归。第一次是在白无惊死后,我以为当归指的不须归;第二次不须归传来杀手们的死讯,她又给我开了一张药方当归,我百思不解;萧雨祺的死讯传来,她还是给我开了张药方,当归!我再也忍不住了,就去了百里药庄,她对我说:从来处来。于是我去了洁山,看到婆婆像培养我一样,秘密培养着其他的孩子。他们和我完全一样的身世,一样的故事。”
“不须归将会有很多个像你这样的后起之秀。”萧雨歇笑笑说。
“不会,他们都被猛兽咬残咬死了。”我握紧了手中的剑。
“编造的故事,始终不如亲身经历。”萧雨歇拍拍我的肩膀,“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要带小语离开。”沉默了一阵,我对萧雨歇说道。
“不可能,花怜侬已经是细雨堂堂主了。而你,也将是不须归堂堂主。”萧雨歇递给我一块血迹斑斑的牌子,正面写了一个红色的“刑”,背面是一个暗黑的“归”,“你爹的遗物。”
“除恶不尽不问归!这是我爹的心愿,也是我的责任。”我接过牌子紧紧握住。
|
评分
-
2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