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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推荐两篇别样的文字,祝大家愉快...{:015:} {:015:} {:015:}
撷趣几朵国骂的小花
文 / 肖毛
1.骂歌
骂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之一。《尚书•汤誓》里面便有这样一句骂词:“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骂之无文,传之不远。所以,人们才要撰写那些合辙押韵的“骂歌”吧?“骂歌”的历史,也很悠久。在孔夫子删订的《诗经》里面,可以找到一些精彩的“骂歌”,如《硕鼠》这一篇,把“君子”比做大耗子,骂得已经够狠。但若与《巷伯》相比,《硕鼠》骂得还不够地道,也嫌不解气。其中,骂得最动听的是这几句:“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
可惜,古时候的“骂歌”,如今往往只能留下骂词。那么,能听到从清代流传至今的各种版本的《骂曹》,也足以让我发思古之幽情。
据说,光绪时的谭鑫培,非常善于演唱这个曲目。不爱听咣里咣当,就从书里抄出一段经典骂词,用眼睛来欣赏吧:
“你虽居相位,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读诗书,贼的口浊也;常怀篡逆,贼的心浊也;我乃是天下名士,你将我辱为鼓吏,犹如臧仓毁孟子,阳货轻仲尼。曹操哇,贼!曹操,你真乃匹夫之辈也!”
2.骂曹
“骂曹”的历史,其实也很悠久,请让我来简单倒叙一下。
抄在上面的那段京剧里的骂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它是由《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祢正平裸衣骂贼 吉太医下毒遭刑”中的这一段改编的:
操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
在《三国志》里,找不到这段话,就连“骂曹”的故事都没有。在《世说新语•言语第二》中,有一篇“击鼓骂曹”的小故事: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而赦之。
比较详尽的版本,记载在《后汉书•文苑列传》中的“祢衡传”里,《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中的许多文字,都由此改编而成。《抱朴子》外篇“弹衡卷四十七”中,也有几段有关的描写,其中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细节:
“曹公尝切齿欲杀之,然复无正有入死之罪,又惜有杀儒生之名,乃谪作鼓吏。衡了无悔情耻色,乃缚角於柱,口就吹之,乃有异声,并摇鼗击鼓。”
看起来,祢衡还善于口技。大概因为表演起来有点难度,所以在《击鼓骂曹》的京剧、京韵大鼓等唱本中,都找不到这个细节。
还有很多古书,也提到了“击鼓骂曹”的故事,具体请参考余嘉锡的《世说新语》笺注吧,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总之,“击鼓骂曹”的京剧唱本及其后出的京韵大鼓、西河大鼓、梨花大鼓等唱本,直接来源于《三国演义》;而《三国演义》中的有关文字,大概又是由《后汉书》等改编的。
我觉得,京韵大鼓本的唱词,比京剧本的要好,尤其是这几句,光是读起来就觉痛快淋漓,同时再听听骆玉笙的演唱,更觉妙不可言:
“曹操说,汝为清白,哪个是浊物?弥衡说,浊者目下就是你这奸雄。你不辨贤愚浊在目,不纳忠言浊在听,不读诗书浊在口,不通今古浊在行,你不容天下的诸侯,浊了你的肺腑,你常怀弑君篡逆,浊了你的心胸。我本是名教的班头,斯文领袖,你辱我充当鼓吏,奸贼你的昏庸!”
再谈谈“骂曹”的用典。
在《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中,有几句祢衡对曹操手下的挖苦:
“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
京剧“击鼓骂曹”唱本将其简写为:
祢衡 听道:荀彧、荀攸,可使吊丧问疾;郭嘉、程昱,只好看墓守坟;李典、乐进,可使牧牛放马。许褚、张辽……
张辽 唔!
祢衡 只好是击鼓鸣金;曹子孝,名为要钱太守;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余下诸人,俱都是些衣架、饭囊、酒桶、肉袋,碌碌之辈,何足道哉!
京韵大鼓唱本又根据“三国”把它“还原”了出来:
荀彧无非吊丧问病,荀攸不过看守坟茔。郭嘉可使白词念赋,程昱堪配闭户巡更。张辽擂鼓鸣金,满宠食糟饮酒,乐进招读看状,李典请客约朋。筑樯负舨于禁堪用,牧牛放马许褚之能,吕虔为野将磨刀铸剑,徐晃乃庖者煮饭调羹。夏侯惇称完体的将军,天然的美号,曹子孝要钱的太守人颂芳名。其余者,哎呀呀,他们不过是些衣架酒桶肉囊饭袋,他们一个个寡廉显耻利禄熏心,忝然是人面,他们枉生在天地中,怎称万物之灵。
这些挖苦话,恐怕并不是随便说的。
据《后汉书》“祢衡传”,祢衡曾说“文若可借面吊丧”。《后汉书》注云:“衡见荀仪容但有貌耳,故可吊丧。”那么,“荀彧可使吊丧问疾”的典故,当出于此。
据《三国演义》第十一回,吕布攻打兖州时,兖州、濮阳皆破,惟有鄄城、东阿、范县三处“被荀彧、程昱设计死守得全”,所以祢衡才说“程昱可使关门闭户”。
据《三国演义》第十八回,夏侯惇左目被箭射伤,他拔箭时,连眼珠一同拨出。然后一边说什么“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一边把眼珠吞了下去。所以祢衡嘲笑他是“完体将军”。
至于对荀攸、郭嘉、张辽、许褚、乐进、李典、吕虔、满宠、于禁、徐晃、曹仁的挖苦,就不知道是否用典了,因为我对“三国”读得太少。
3.骂袁
曹操早已死去,属纸老虎之列,清人自可以边唱边骂。民初骂袁世凯时,因为他当时还在台上,不好意思明着痛骂。为了骂得言简意赅,余音袅袅,人们只好借用对联这种形式,骂它个痛快。
吴恭亨在《对联话》卷十四中,记载了这样两副骂袁的对联:
袁世凯谮帝,洪宪纪年甫经颁行,或用嵌字法为联嘲之云:洪水横流,淹没汉满蒙回藏;宪章文武,尽是公候伯子男。……又民国初成立,改皇帝为总统,王(壬秋)亦有嵌字联云: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时党争方剧烈,对句不说破,而一种非之无可非,刺之无可刺之时局,已不啻跃然纸上。又有题额四字云:旁观者清。其嬉笑怒骂之态,有祢正平著岑牟单绞服为渔阳三挝鼓之壮采。
如果把“民犹是也”这副对子说全,就是:“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其实,也不单袁世凯如此,皇帝都是一样,“何分南北”?
袁世凯死后,有人写了这样一副对联:
袁世凯千古
中国民国万岁
这副对子,自然是不工整的。它的妙处,也就在于不工整,因为它恰好说明了这一点:“袁世凯对不起中华民国”。
曹聚仁在《书林又话•巧对》中说:
“林熙先生主编的《大华》,以五十年前的巧联征对。那是1916年,袁世凯称帝,上海有人出上联征对,联云:或入國中,除去老袁方是國。……林主编出奖港币五十元,如有人对得工整贴切的,即以为酬。读者诸君,不妨想一想。”
这个下联,后来有人做了出来,即:“余临道上,不堪回首问前途。”把“道”字里面的“首”字换作“余”,恰好是个“途”字。“不堪回首问前途”,也恰恰是袁世凯八十一天皇帝梦醒后的心理写照。
4.骂天
在学生时代,初读《碧血剑》时,除了小说本身,对后面的那篇长长的《袁崇焕评传》也很感兴趣,特别是其中的这段注释:
萧一山《清代通史》卷上:“崇祯间有民谣曰:‘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为非作歹的享尽荣华,持斋行善的活活饿煞。老天爷,你年纪大。你不会作天,你塌了罢!’此种时日曷丧之心理,非人民痛苦至极者,宁忍出此?”
这段骂天的民谣,实在很好听,但却不知具体出处。后来,才知道它出自《豆棚闲话》的第十一则《党都司死枭生首》:
那时偶然路上行走,却听得一人唱着一支边调曲儿,也就晓得天下万民嗟怨,如[火毁]如焚,恨不得一时就要天翻地覆,方遂那百姓的心愿哩。他歌道: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着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
萧一山《清代通史》中记载的那则民谣,估计当本于此。江苏古籍“中国话本大系”中的《《豆棚闲话》校点者说,该书作者大概是由明入清的“下层文人”,他“对农民起义队伍中鱼龙混杂的阴暗面,却做了明显地歪曲和夸张”。是否有所歪曲,后人未必清楚。但这首可与《诗经》中的骂人名篇媲美的“骂天歌”,却明明白白地写在里面。单单为了这个,也不该计较《豆棚闲话》中的“歪曲和夸张”了。
这首“骂天歌”有词无曲,总是一件遗憾的事。前几天,买到一本《中外抒情歌曲300首》,随手一翻,居然看到一首由赵元任作曲的民谣,题为《老天爷》,用的正是《豆棚闲话》中的那些“顺口溜”,文字仅稍作变动: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
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
老天爷,你年纪大,你看不见人来听不见话,
年纪大,看不见人来听不见话。
杀人放火的享尽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煞。
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
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不会做天,
你塌了罢,你塌了罢,你塌了罢!
随后,检索到一篇申铃写的《解放前的一首流行歌<老天爷>》(原载《纵横》2000年第7期),知道了赵元任写作此歌的来龙去脉。据此文介绍,1942年,胡适从《豆棚闲话》中读到此歌,便将其抄送当时在美国任教的赵元任。然后,赵元任根据它的内容,谱成一首具有京韵大鼓风格的曲子。1946年(一说为1945),“由留美作曲家谭小麟带回祖国,后来在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中,由上海音专学生李志曙首次演唱,以此对国民党反动政府进行了嘲讽和声讨。”此后,这首歌开始广为流传。
从春秋时代,一直骂到二十世纪,中华民族的骂人传统,真可谓绵绵不绝。以上摘引的,只不过几朵国骂的小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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