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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女儿小学毕业
女儿来到人间的第四天,我才看到她。
襁褓中露着一头黑黑的密发,弯眉直插鬓角儿,一双紧闭的眼,挂着两道儿细细的泪痕,最大极限地咧着一张嘴,发出数代人此时同一口径的啼声,仿佛是在埋怨:为啥这时候才来看我?
女儿两岁生日时,爱人把她接回暂住。两束黑丛丛的冲天锥,一双不算大却瞪得很圆的眼,挂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因为躲在姥姥的身后,未见那可能又是尽最大努力张着的嘴,发出怯声声地哭喊:“这不是相片里的爸爸。”
接下来一连串的、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发生了:电视机前那块儿小小的空间,成了她摹仿“九阴白骨掌”的场地;四柱大床到沙发的距离,划归她“惊红飞燕”的领域;硕大的杜鹃花,她一把就揪了下来,别在自己的头上-“好看吗?”两个小拇指各勾着嘴巴的左右角儿,两个大拇指,各按着左右耳垂儿,两个食指扒扯着左右下眼皮-“吓人吗?”
脚尖儿踮着板凳趴在阳台上,听楼下卖豆片儿的小商贩吆喝,小商贩吆喝一声,她学叫一声,然后憋不住自己的笑,哗啦掉了下来,摔疼了,哭,哭着还在说:“我爸,楼下的…那个…那人…管豆片儿,叫Dou(三声)片。”
对门儿的小姨说:“这孩子,一分钟三十个动作。”
女儿也有打蔫儿的时候。一天,我们发现她一声不吭地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双手慌乱地动作着,厨房门刚被打开,她便哇地一声哭了。原来,她趁我们不注意溜进厨房,从菜篮子里挑出一个最大的鹅蛋,要给布做的鸡婆婆当儿子,不小心将鹅蛋磕开一道口子,蛋清从缝隙中渗出,便赶紧用手帕去擦,试图擦净,然后再悄悄儿放回原处。事实上是擦不净的,擦得越快,渗得越多。于是她的小手便急促而机械地重复着擦抹的动作。当我们发现并从角落里将她拽出来时,她那因着急从脑门儿上滋出的汗珠,因怕挨训而生就的泪串儿,早已同那张急迫的小脸搅合在一起了。这时,我第一次发现,在女儿的幼小心灵中,萌生出窘愧的情愫。
女儿长大了。
五岁时,我们将她从姥姥那里彻底接回,想搞一搞学前准备,以便上学。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和爱人带她去商厦选购。柜台前,人群攒动,只好立等。猛然间,爱人用手捅了我一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留小胡子的人,只见他拥前挤后,贼兮兮地眼睛东溜西瞅,而后抬起右肘,二拇指伸进一个中年妇女的挎包。恰此,那妇女被前边的人后拱了一下,改变了原来的位置,二拇指瞬即抽回。待那妇女又站在原来的位置时,我悄悄地和爱人说,你看着,那家伙又该下手了,到时咱捉住他。此时,女儿也似乎明白了这一切,小手使劲地攥着我的胳膊,眉毛倒竖,两眼死死地盯着小胡子的手,等啊…等,也许是贼人胆虚,小胡子竟一直没有动作,等啊…等,女儿终于等不急了,竟突然跑上前去,左手插在腰间,伸出摆成手枪姿势的右手,瞄准小胡子的鼻子:
“你咋儿还不偷啊?!”
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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