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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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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探春一面遣人去请李纨、宝钗、黛玉,一面遣人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他内厨房中快收拾两桌酒席。柳家的不知何意,因说:“外厨房都预备了。”探春笑道:“你原来不知道,今日是平姑娘的好日子,外头预备的是上头的,这如今我们私下又凑了分子,单为平姑娘预备两桌请他。你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帐我那里领钱。”柳家的笑道:“今日又是平姑娘的千秋?我们竟不知道。”说着,便给平儿磕头,慌得平儿拉起他来。柳家的忙去预备酒席。这里探春又邀了宝玉同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宝钗一齐来全,又遣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因天气和暖,黛玉之疾渐愈,故也来了。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 谁知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给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办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给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咐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
套竟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姊妹回来。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要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那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要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走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
事,也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要不是里头有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了,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日也告诉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犯出来,大家落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了稿儿,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告诉第二个。”
说着,来到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侍书、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玩呢,见他们来了,都说:“芍药栏里预备下了,快去上席罢。”宝钗等随携了他们,同到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连尤氏已请过来了。诸人都在那里,只没平儿。原来平儿出去,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色色的回明了凤姐儿,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受的,也有受下即刻赏给人的。忙了一回,又直等凤姐儿吃过面,方换了衣裳往园里来。刚进了园,就有几个丫鬟来找他,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说:“寿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让他们四个人坐。四人皆不肯。
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倒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尤氏等执意不从从。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还自在。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因大家送到议事厅上,眼看着命小丫头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之类,又嘱咐:“好生给姨太太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拉四的。回来送了东西来,姨太太吃了,赏你们吃。只别离了这里。”小丫头子们都答应了,探春等方回来。终久让
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对面相陪。西边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依序,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二人打横。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团坐。当下探春等还要把盏,宝琴等四人都说:“这一闹,一日也坐不成了!”方才罢了。两个女先儿要弹词上寿,众人都说:“我们这里没人听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一面又将各色吃食,拣了命人送给薛姨妈去。
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众人中有说行这个令好的,又有说行那个令才好的。黛玉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令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众人都道:“妙极!”即命拿了一副笔砚花笺。香菱近日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见了笔砚,便巴不得连忙起来,说:“我写。”众人想了一回,共得十来个,念着,香菱一一写了。搓成阄儿,掷在一个瓶中,探春便命平儿拈。平儿向内搅了一搅,用箸夹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上写着“射覆”二字。宝钗笑道:“把个令祖宗拈出来了。射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纂的,比
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再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一个。”说着,又叫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湘云先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猜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乱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钟!”宝钗不容分说,笑灌了湘云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听我分派。取了骰子令盆来,从琴妹妹掷起,挨着掷下去,对了点的二人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个三。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可太没头绪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罚一杯。你覆他射。”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与“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
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传递呢!”闹得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于是罚了香菱一杯。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探春便覆了一“人”字。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得很。”探春笑道:“添一个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猜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猜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起拳来。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二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有的话,共总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说:“惟有他的令比人唠叨!倒也有些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枝折脚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得大家笑了。众人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瓤,说酒底道: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不须多赘。
大家轮流乱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得当。”湘云便说道: 奔腾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催他快说酒底儿。湘云吃了酒,夹了一块鸭肉,呷了口酒,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夹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你到底快说呀。”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些桂花油。众人越发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么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呢?倒得每人给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窃盗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心里有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打趣宝玉的,就忘了村了彩云了,自悔不及,忙一顿的行令猜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便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着自己的通灵玉说的,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字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道:“不止时事,这也是有出处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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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给凤姐儿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倚栏看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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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里去呢?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人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喝时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倒不喝,只要一口漱漱就是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说:“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
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袭人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问:“这半日不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的,几个人斗草玩,这会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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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起身,低头一瞧,见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草花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遭塌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着,手里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便低头一瞧,“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拉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禁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塌这么一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弄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的嘴碎,饶这么着,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塌东西,不知惜福。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个不清。”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因笑道:“就是这话。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合这一样;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膝裤、鞋面都要弄上泥水了。我有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何如?”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倘或他们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不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咧。”香菱想了一想有理,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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