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浅墨。

[推荐] 愿时光清浅,许你安然——李清照的词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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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赏二月雪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抛红豆

公元1101年,18岁的李清照披上大红嫁衣,接过了赵明诚手中的红线。这段爱情,始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又难得的琴瑟和鸣,情意相投。只叹初婚的甜蜜屡被离别打破,新妇易安手捧红豆,编织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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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君兮愿君知

  ——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李家有女初长成,正是人生中的花季。不知多少少年为她倾心,历史选来选去,最后把绣球抛给了一个叫赵明诚的男人。两人的婚姻像多数夫妻那样有喜有忧,虽然后来聚少离多,但这段时间却是李清照一生最好的年华。

  爱情来了,莫问是劫是缘。

  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与李清照的父亲同朝为官。当时,赵挺之是吏部侍郎,李格非是礼部员外郎,可谓门当户对。赵明诚在太学念书,太学又称“国子监”,专为朝廷培养官员,算是宋朝的最高学府,赵明诚能入太学,才华定也是不错的。才子佳人,又门当户对,当真是天作之合。

  把两人牵到一起的红线,正是清照的词。关于赵李两家的结亲,元代的伊世珍在《琅嬛记》里有一件趣事,流传甚广。

  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李翁以女女之,即易安也,果有文章。  

  梦兆姻缘,谜底揭开恰是“词女之夫”!对这桩逸闻,有人惊叹这两人真是缘分不浅,清醒点的说这是赵明诚为表倾慕故意设计的文字游戏,再理智些的直接说这明显是后人添油加醋的杜撰。其实,爱情若总被剖析得通明透彻,就会像没有疑案的历史那样失去神秘的诱惑和慑人的宿命感。不妨偶尔糊涂,反而更能领悟其中滋味。

  男人想向倾慕的女人表达爱意,最盛大庄重的方式莫过于给她一场婚礼。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礼部侍郎赵挺之家鼓乐齐鸣、宾朋满座,龙凤喜烛描金彩绘,大红宫灯漾着流苏,赵家三少爷和李家小姐的婚礼正在进行。二十一岁的新郎胸佩红花,风华正茂;十八岁的新娘凤冠霞帔,红盖头下笑靥如花。拜了天地定了终身,此后便是二十八年的相守。

  佳偶天成,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成婚后,李清照和赵明诚一起吟诗赋词,研究文物金石,十分幸福。这首《减字木兰花》就是写于婚后不久。

  宋时每到花季常有卖花郎肩挑花担走街串巷。这日,李清照和赵明诚一起出门,在街头恰好遇到卖花人。只见担上的花朵娇美鲜艳,还带着早晨的清露,晶莹剔透的露珠滚动闪烁,给鲜花添了几分朝霞微绽般的娇羞。李清照看得心中欢喜,挑了一枝拿在手中。抬头看见在旁边微笑的丈夫,心中忽生不安:自己的容貌会不会被这花朵比下去?

  赵明诚哪里猜得到妻子心中的计较,看她喜欢便连连称赞花美。李清照略一思量,干脆把花斜簪在发鬓中,含笑问道:“你瞧,是这花美,还是我美?”

  赵明诚是怎么回答的,我们不得而知。但凡脑筋不笨的男人,总要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妻子开心。词人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人想象,话到这里便好,词到这里便好。

  赵明诚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这都不重要,李清照的反应才是全词的亮点。

  “女为悦己者容”,与其说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如说她们是为了喜欢的人而美丽。这种心情古来相通,唐五代有首无名氏的《菩萨蛮》亦有相似的桥段。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檀郎“故相恼”,美人“发娇嗔”,郎情妾意皆在真真假假的调笑里,真是风情无边,有趣,还有情。美人笑问,“花强妾貌强”,对方的回答与她的期盼不符,难怪她要“花打人”。

  女人嫉妒、纠缠多是因为在乎,越是爽利的女人,表达心意的方式就越是别扭,越是可爱。《菩萨蛮》里有情侣双方的互动,读来多妙趣,李清照的词多是自己的想法,越显真情。词人对花生妒,与花比美,既有年少的好胜意气,也是婉转的表白:心悦君兮愿君知晓,盼着对方看在眼里的,恰是最好的自己。

  不止女人,男人也有这样的情怀,甚至更为浓烈。学者王小波早年曾与妻子李银河写过很多书信,其中一封有这样几句: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

  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甚至别的风景,这样的爱情霸道但不蛮横,暖而不硬,甚至让人内心涌起被充实的圆满快乐。爱情让人勇敢也让人不安,“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难过时我来安慰你,还有别爱别人”,这是王小波的爱情,睿智如他也不禁惴惴:“你肯用这样的爱情回报我吗?”

  王小波把男人的爱意表露得直白,李清照的情话只能说到“徒要教郎比并看”的程度,即便如此也引来无数争议。后人辑录她的作品时,时常有人以“词意浅显,疑非易安作”为理由把这词屏蔽于漱玉词之外。

  好在时光自会淘洗,道学面孔兀自摆得正正端端,也不及一腔真情来得绵长。

  当一颗天生怀着诗意般浪漫的心与爱情碰撞,就连没有实体的幸福感都可以变得活泼生动。世间一切相遇都是偶然,所以爱情也是偶然得之。珍惜这偶然得来的爱,并让对方感知,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纵使他人皆道“浅俗”,我们仍然心怀感激:世间原有这么多美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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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意三江水

发表于 2014-3-17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菜花好,估计是一品花。
浅墨。 发表于 2014-3-17 15:58



    哈,快要蔫吧的一黄花{:1_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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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怕相思,又相思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赵明诚负笈远游已有段时日,李清照独居家中。一别之后,红藕香残秋色渐浓,良人却迟迟未归。桌上杯盏成双、床前红烛作对,书房内满架的书画、堂外长鸣的归雁,无不提醒词人:那人不在身边。

  明知是苦却让人甘心受之,除了救命的良药,就是相思了。苦亦不弃,看上去颇有几分呆气。这样的痴人很多,有文字为传的大概可追溯到《诗经》三百起篇中的那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诗中的男子爱上了一位姑娘,夜不成寐辗转反侧,相思之苦刻画得极为传神。严肃的道学家觉得小情小爱是对正统的亵渎,岂能作为诗之首篇?于是他们直呼《关雎》赞的乃是“后妃之德”。如今看来,这帽子实在太大,反而显得有些滑稽。男女之爱、互相思慕本就正常,发乎情止乎礼,哪容他人指手画脚?

  虽然有人说“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但只要有一点可能,相爱的恋人还是会努力靠近。如果爱过,就一定有那么一个人,距离再近也会觉得不够,唯恐“爱的脚力不健,怕远”;一旦分离,每每想到他内心便有云絮般的温柔,还有如水般长流的思念,纵使天涯海角,也盼相离莫相忘。

  李清照心里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赵明诚。

  元代伊世珍的《琅嬛记》引《外传》云:“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以锦帕书情词为爱人送行,人未走远便开始想念,这般情意绵绵又不输风流的才情倒是与贴在她身上的“才女”标签颇为吻合,但是,“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一句很难放进依依惜别中的画面。词中情景显然不是离别进行时,以其相思的绵长刻骨来考量,更像作于久别后。李清照曾在《金石录后序》中写到“后二年,(明诚)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綀,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以此推测,这首词可能写于两人婚后不久,赵明诚外出做官之际。

  双十年华,又成婚不久,李清照一心盼着能与爱人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又不得不面对分别。日夜思君望穿秋水,这一等便等到了菡萏香销、碧荷凋残。

  全词开始交代了时节,萧索秋意引发的离情别绪也随之倾泻而出。红藕谢了,竹席凉了,秋意浓了,他却不在身边。闺愁无从消解,秋凉无人温暖。索性出外聊以解闷,词人连侍女也没带,独自一人去了湖边,她怕沾湿衣裙,就轻轻解去绫罗外裳,任这艘木兰舟载着自己在湖面飘荡。

  等到天黑月满,李清照独上西楼,回雁穿云破月,几声长鸣,不知传的是谁家书信,寄的是何人相思?月圆人不圆,离情更厚。

  “花自飘零水自流“,既承上阙又启下文,既是即景又兼比兴。美好的年华如落花流水消逝,却不能与丈夫共度,真让人伤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一句构思独特,她由自己推及对方,便知相思是双方面的,赵明诚也同样受着相思之苦,两人情爱之笃顿现,那份默契坦然的心心相印,羡煞旁人。感伤无处排遣,紧皱的眉头刚刚舒展,思绪就涌上心头,实是“黔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自《诗经》之始,倾诉相思之苦的诗词车载斗量,以思妇为主人公的作品非常多,佳作名篇也不少,却常把思女同了怨妇。如唐代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诗中女子的懊悔也真挚深切,却总带着几分难言的怨念,不如先秦时“君子于役,苟无饥渴”的碎碎念更能感人。就像哀而不伤的境界难求,思而不怨的程度也不易企及。做个怨妇容易,做个优雅的思妇很难。李清照却做到了,她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感情流肆意露却不显黏腻。清代梁绍壬说上阙开篇七字“便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并非过誉。《一剪梅》有想念有愁思,无纠缠无抱怨,纵使相思彻骨却不失清爽,恰如易安本人。

  爱过的人大抵都尝过相思的味道,甜蜜与苦涩杂糅,不过对不同的人来说深浅比例各异罢了。爱情里若少了两两相思,就像温馨的甜文,甜蜜的桥段、浪漫的结局固然皆大欢喜,但总缺些起承转合,少了跌宕起伏,也容易被遗忘。若无这些相思句,易安居士在词史上的地位大概也会黯淡些许。

  人人都知相思苦,又不肯绕行,皆因贪恋爱情的温度。把这种心情表述得最为直白的,要算诗人胡适。胡适先生曾在一位同事的扇子上写下一句话:“爱情的代价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后来,他又以此意入诗,有了这首《生查子》: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遇到爱情,我们常常做不了自己的主,谋爱之人多少都有些飞蛾扑火的痴傻,受尽离别怨相思苦却又心甘情愿。正是怕相思,又相思,日日相思,就这样一天天熬过,直把红豆编织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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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凝眸深处,幸得有君在

  ——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才女的极大不幸,常常是一颗真心无所寄托。远的如蔡文姬、谢道韫、朱淑真,近的如张爱玲、萧红,或所嫁非偶,或遇人不淑,或一份痴情被命运玩弄于股掌。重情的天性使然,那些生活重负都压不垮的女子,面对爱情却易被折断。

  与她们相比,李清照得到并享受过爱情,投入且彻底,自由而坚定。

  在盛世末的欢歌里,她遇到赵明诚,邂逅爱情;在乱世初的风声鹤唳中,丈夫暴卒,她也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赌书泼茶把酒言欢的幸福、典衣当物购置古玩的乐趣,锦衣玉食的安乐生活、阳光温淡的青州十年,都随着金兵的到来戛然而止。此后她流离失所,不仅再嫁无果,反而一尝孽缘的鸩毒。今昔对比更显凄凉,有人说这是易安的不幸,但细究起来,真正伤害到她的多是命运时局,而非爱情本身。

  李清照对赵明诚的感情有多深?相思词中可见端倪:她的思念未作遮掩,她的情意执着坚定,即使偶有伤感也掩不住一袭风流,努力地爱,不卑不亢。

  这是一个人未团圆的重阳节,赵明诚远游在外,李清照无心过节,心事重重。天气似也感知到她的百无聊赖,薄雾浓云,一派慵懒。倘若此时赵明诚突然还家,会不会像一束阳光将云雾劈开呢?

  看着香料一星一点地在金兽香炉里燃烧殆尽,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撵着前面光阴的脚步,悠长的白昼对孤独的人来说实在是种折磨,将至的夜晚想起来也让人有莫名的抵触——看到玉白瓷枕轻纱罗帐,就想到往日团聚时的温馨,现在却只恐夜半凉意透进心里。相聚时的一切美好,到离别时就会成为甜蜜的负累。

  遣怀需借美景,也少不了美酒。易安善饮,在她留下的词作中,提到酒的几乎占了一半。古代文人对酒情有独钟,更有甚者无酒不成诗,或浅尝或酣醉,或借酒浇愁或乘兴痛饮,酒酣之际便是灵感来时。

  易安在东篱之下对菊孤饮,这一饮就到了黄昏。暮霭渐渐压下来,天地要缝合在一起,花香越加浓郁,愁思也更上心头。黯然销魂的模样,莫过于西风卷帘人比花瘦。

  花瘦成于天然,人瘦却因相恋,人解花语花通人性,一时之间人与黄花影象叠加,竟生出了同样的黯然。

  相传李清照曾把这首《醉花阴》寄给远在外地的丈夫,赵明诚读罢,比试之心大起,“忘食废寝者三日夜”,作词五十首,然后把易安的这首词夹杂其中,拿给朋友陆德夫品评。陆德夫把玩再三,说:“只三句绝佳。”赵明诚便问是哪三句,陆德夫回答:“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经此一番,赵明诚对妻子的才华心服口服。

  把这个故事奉为事实的人,是想以此佐证“莫道”三句的绝妙,但读来读去总觉得这则“趣闻”不仅无趣,还冲淡了原词的美好。在理想化的情境中,赵明诚读完书信心里该是被温暖的满足感,还有想见不能的感伤,在这个故事里显出的却是他不甘落后的孩子气,欲与妻子比试才情的冲动涌上来,成熟稳重失了七分,还显得略略辜负了易安的多情。

  当然,这个故事未必可靠,多少能纾解心中微妙的不悦。王仲闻先生在《李清照集校注》中有按:“赵明诚喜金石刻,平生专力于此,不以词章名。”倘若赵明诚三天之内可作词五十阙,也算得上词中达人了,泱泱宋词中却未见他的作品存世。

  故事真真假假,倒也让人恍然明白,才华这个东西实乃天赋异禀,勉强为之,常常不及。清代谭莹有诗云:“绿肥红瘦语嫣然,人比黄花更可怜。若并诗中论位置,易安居士李青莲。”李青莲“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易安对花自照,也堪堪照亮了两宋之交的半壁天空。

  只两句就能与李白并峙争衡,足见其光彩夺目。但是更加动人心魄的,当是词中的情意——不造作不虚荣,不张扬也不遮掩,想便是想了,不为恩爱作秀,也不怕被人知道。这就是李易安,多情而略有自负,婉约却不失豪爽,爱得自然愁得真挚,一腔柔情极尽缠绵却能艳而不妖,婉丽清新的语言一经她的拨弄,就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一切繁华凋零都是布景,她投入于自己的人生,把分分秒秒都活得酣畅淋漓。距离把孤独拉长,相思把离人惹瘦,你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切是你。

  月有圆缺天有阴晴,离合带来的悲欢大概都躲不开一个“情”字。于是便有人“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还有人“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时空场景都在变换,主角也日日不同,但相同的故事、相似的感情却一遍一遍重复上演。正所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古今女史》有言:“自古夫妇擅朋友之胜,从来未有如李易安与赵德甫者,才子佳人,

  千古绝唱。”赵李两人之所以伉俪情深,相貌才华的互相吸引只是一面,两人既是文学知己又俱是金石痴人。多少流年乱了浮生,志趣相投的爱情才能历久弥坚。人们常用“志同道合”来形容事业,殊不知用作爱情指标似乎更妙:若灵魂相契,便不怕人老珠黄的那天。

  那些在历史上占得一席的女子,几人能有易安的运气?

  “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这是《世说新语》对谢道韫的评价,便是大气清朗如她,也左右不了自己婚姻。出嫁后回家省亲,叔叔谢安问起她的丈夫,谢道韫把自家叔伯兄弟赞赏一遍,谢家子弟个个玉树芝兰,说到自己的丈夫,只是长叹一声“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她的丈夫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看史书记载似也不像她说得这么差劲,但情感根基本就欠缺,又没有意愿培养相近志趣,谢道韫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显而易见。

  生活在南宋初年的朱淑真,比李清照晚了大概半个世纪。相似的成长背景给了她们同样的才情,但两人年轻时的作品却风格迥异:易安虽写相思闲愁,婚姻的底色是妥妥当当的顺遂,即便望穿秋水,目光仍有着落。与易安相比,朱淑真的运气差了太多,“嫁为市井民妻”,丈夫不通文墨,两人少有沟通,她一只脚刚迈进婚姻的门槛,就懂得了何为“绝望”,最终“不得志殁”。关于这段感情,朱淑真写过一首诗: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一首《愁怀》,说得坦率,却也绝望。

  努力去爱的女子是美丽的,但若无人可爱或所爱非人,越努力就越悲情。所幸,命运把李易安放在了不可逃、无处逃的乱世,也给了她一时安稳的爱情,让她在陷入国破家亡的永恒悲伤前,把“人比黄花瘦三分”的剪影镌刻在了凝眸望穿的万千离人中。

  这是易安之幸,也是诗词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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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自是花中第一流

  ——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如果只是生在路边,养在盆里,花就仅是植物而已,一旦入了诗词,它们的呼吸就多了一重意义。

  易安是个爱花人,漱玉词中十有六七都会提到花,生在庭院中的,开在郊野外的,长在宫殿里的,或与春斗艳或傲立寒冬,有的未开,有的正旺,有的已败,梅红梨白,棠残菊瘦,再有俏生生的藕花添彩,它们一起装饰着一卷漱玉词,装饰着她热热闹闹的一生。

  少年时便才气过人,名满京城,承天作之合,幸得佳偶,一时风光无限,甜甜蜜蜜的恩爱,轰轰烈烈的相思,易安的前半生实在羡煞旁人;此后命运急转直下,国破、逃亡、丧偶、再嫁、离婚、寡居至死,后半生的每个标签都足以令人扼腕,串在一起就更让人唏嘘了。明明风华绝代却偏偏半世凄凉,每每念及,总忍不住长叹“易安”二字竟是谶语,她所追求的,终没得到。

  然而,便是这样跌宕的一生,付诸笔端都全部化作了温婉。毋庸置疑,漱玉词的底色是婉约的。若以水为喻,那些波涛汹涌的湍流急瀑,到她这里,不知怎的就汇成了潺潺细流,涓涓不绝。不论性格里掺杂了几分倔强,风骨里浸润着多少倜傥,不论是飞舞张扬的幸福还是泫然欲泣的悲痛,都不急不燥,温吞吞地氤氲到心里。

  她温和自信地站在那里,窈窕娴静,像极了百花园里安安静静的桂树。

  桂花是诗词里极安静的,不言不语却让人怦然心动的极致当是唐朝诗人王维的《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桂花只是这首诗里的龙套,因太美夺了主角的几分风采。空谷山涧幽深寂静,好像又能听到桂花落地的声音,这份恬静闲适的诗心,果有禅趣。

  桂花貌不惊人,以怡人香气、疏淡情怀让人爱慕,惹得骚人墨客纷纷呈来情诗雅词以诉衷肠。白居易称赞过它的高傲心气,“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教胜尘中”;宋之问沉醉于它的馥郁芳香,“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欧阳修表过钟情,“有客尚芳丛,移根自幽谷。为怀山中趣,爱此岩下绝”,朱淑真述过心志,“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这些桂树长在不同年代,不同地方,却同样不以貌炫世,只在繁华世俗中,柔于形,淡于色,甚至静于声,“情疏迹远”,但求馥香自芳,难怪民间有谚:“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

  桂树又称“木樨”,多生在岩岭间、僻静处,论珍贵远远不及御花园里的“浅碧轻红”,即便如此却能让李清照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冠其为“花中第一流”。中秋之际,桂花是当之无愧的百花冠首,让花期未到的梅菊既生妒意,也感羞惭。

  这“第一流”的桂花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在上阙首句只用十四字就描摹得形神兼备:桂花之色,暗淡轻黄;桂花之形,轻柔秀美;桂花之味,暗香弥久。

  人们常常以花喻人,在此不妨再循两者的相通之处:花的形色同于人之容颜,属外在,花的香味如人之品性,属内在。色淡形柔的桂花本是平常物,奈何情疏迹远却不减芳香,足见更令易安倾心的乃是它的内在之美。

  桂花凌风霜而不畏缩,香飘远却不跋扈,“生高山而独秀,无杂树而成林”,有独秀的骨气,还有隐士的脱俗,在易安看来,文人骚客理所应当被它折服,为它高歌。但是屈原的一首《离骚》收遍天下名花,记载着众多草木,其花草格调皆与人之品性相证,唯独少了桂花,这让易安着实不平,于是大胆反诘,“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李清照的抱怨委实显得任性了些,但她就是抑制不住自己对桂花的偏爱,唯有用这种热烈而直接的方式才能表达出来。想来对香草怀有同样偏执的三闾大夫能懂她的心思,同为爱花人,当不会介怀她的无礼。偏爱至深,易安也没有办法。

  文人写花,很多时候是写自己,或借花言志,或借花抒怀,追求的是“花中有我,我中有花,人花合一”的境界。李清照也是,桂花花品既是漱玉词品,又是易安人品:雅静淡泊、情疏意远。

  后人解读这首咏桂词时,常说到词中的这层寓意:词人自知出身就像桂花一样,不及“浅碧轻红”的显赫,但只要保持如岩桂一样疏淡的情怀,就不怕芳香被人忽略。这种揣测不难寻到佐证,清照晚年曾借诗回忆:

  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

  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

  ——《上枢密韩肖胄诗》

  在齐鲁一带,李清照祖父非常有名,曾在北宋名相韩琦门下效力。韩琦“相三朝,立二帝”,当政十年,时称贤相,不仅有治世之能,还有诗文之才,尝与范仲淹共称“韩范”。能在韩琦门下任职,能力自然不差,易安祖辈父辈的地位虽然不高,但名声在外,正是得益于正直、谦和、勤奋的家族传统。

  她的父亲李格非也是北宋的风云人物,但大概是女儿太过耀眼,以致令他显得有些黯淡。《宋史?李格非传》有这样的记载:“(李格非)为郓州教授,郡守以其贫,欲使兼他官,谢不可。”大意是李格非在郓州为官时俸禄太少,郡守为他着想,想让他多兼个官职好多拿些薪资。当时有兼职在身的官员不在少数,北宋官吏之繁冗、机构之臃肿也可由此窥见边角。但这桩“好事”最后被李格非拒绝了。说他不识时务也好,刻板呆滞也罢,总之,他坚持了自己的原则。

  不论治学还是立德,祖辈父辈的言行都是李清照骄傲的资本。

  她根植于这样的土壤,嫩芽初发就懂得何为良木何为朽株。她执着地按理想生长,不游移不偏离,直到长成自己最初设想的模样,落落大方,没有触目惊心的娇艳,也没有羞涩造作的扭捏。易安就这样,长成了一株桂树。

  人说“八月桂花九里香”,若无此后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政治风雨,这棵树该一直伫立在那里,闲适冲淡,摇晃着满树芬芳。只叹命运太过坎坷,催得花颜过早老去。

  但令人欣慰的是,千年之后回首再望,这棵树仍然不枯不朽。在激荡的岁月里,她俨然已经站立成永恒的风景,两宋文人特有的风骨气节是根桩,古典的婉约与高贵是枝干,才华与柔情随便倾溢便是繁花茂叶,清风拂过,带来沁人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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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快要蔫吧的一黄花
九月菜花 发表于 2014-3-17 16:00

哈哈,大凡能这样揶揄自己的,人品当是一流。{:1_5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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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瘦黄花

历经数年福祸相依的岁月后,李清照遭遇了爱情之痒、婕妤之悲。感情波折让敏感的李清照受尽煎熬,少妇易安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绵密的伤心,渐如黄花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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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梅渐好,怎奈风吹瘦

  ——满庭芳(小阁藏春)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看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久别重逢真让人热血沸腾,尤其是她已经用了几百个昼夜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喜悦化作“归来也”的欢呼,感染力非常强。

  她的喜悦如此珍贵,因为太少,而且短暂。这次也是,炙热的欢喜只是瞬间,很快燃烧殆尽。还没来得及和人分享,她就陷入了难以言说的忧愁。类似的情绪在这首《满庭芳》和稍后所作的《多丽》中都有所流露,后人将她在这段时间的愁概括为“婕妤之悲”。

  婕妤是宫廷嫔妃的称号。宫里女人的烦恼最常见的不外乎两种:或嫌权力太小,或嫌爱情太薄。如果只为前者,斗智伤神而已,但要是为了后者,伤神之余更怕伤心。她们看向同一个男人,朝朝暮暮只盼讨他欢心,可是,那人的情与爱注定只能分成大大小小的若干份,送出时有如施舍。

  女人的爱很无私,她若爱了,青春、财富乃至生命,都能毫无怨言地给你;女人的爱又极自私,她能给你一切,却容不得把两个人的感情和第三人分享。可是,环绕在皇帝身边的,又岂止第三人、第四人!这让“婕妤”如何不悲?

  世俗默认男人可以纳妾,女人必须守节的时代,宫墙内外的女子有一样的悲哀。丈夫越是富贵显达,她们就可能要和越多的女人分享他的感情。她们不满,却不能忌妒,男人们说了:“妒能乱家。”故而妒被列入“七出”,可作为男人休妻的依据。于是,女人们把怨愤硬生生地忍成幽怨,久而久之竟也就习惯了。恰是习惯,让一切不合理显得顺理成章。

  可能是出于对丈夫即将纳妾的担心,或是这样的尴尬已成现实,重回汴京的热情迅速降温,夙愿得偿的快乐还没持续多久,李清照就坠入了春藏昼锁的冰凉世界。

  后人之所以说这首词发的是婕妤之叹,一是源自整首词的伤感味道。

  李清照与赵明诚久别重逢,政治施加于她的无端迫害又被解除,按理说她该是明亮的、雀跃的,但是很明显,除了一首《小重山》,她写于在这段时期的词多被悲愁笼罩,色调黯淡且压抑,《满庭芳》是其中一首。

  在这首词里,春是藏着的,昼是锁着的,一切明媚的色调都被莫名的情愫束缚着,压制着。她的心就像无限深幽的画堂,好像藏着很多秘密,欲向外宣泄,却又被自己上了锁,不可说,无法说。有人说这首词里藏着李清照“内心的隐秘”,是什么秘密不好开口,就连在词里也要遮遮掩掩?

  她本就兴致缺缺,待到篆香烧尽、日影沉沉,人也随着暗下去的光线一起陷入沉寂。

  李清照甚爱梅花,未嫁之前曾在家中植下一株江梅。眼下,这株梅花“渐好”,意味着她此时不在夫家,而是在李家老宅。她说“无人到”,语气是平淡的叙述,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藏着“盼人到”而人未到的极大失望。没有临水登楼的兴致,亦无人相伴,她身边只有江梅,恰似昔日何逊以梅为友,寂寥的人与花对视无言。

  解读本词的另一个关键正是何逊这个人。何逊是南朝梁代诗人,爱梅成痴。相传何逊在扬州任官时,宅院里有一株梅树。每逢花开,他就在树下久久驻足,不肯离去。因官职调动离开扬州之后,何逊终日思梅,终于恳请朝廷将他再度调任扬州。重回之日,正逢梅花盛放时,何逊对着满树花香,笑得很是快慰。

  可惜这一瞬间的心满意足不足以冲淡他一生的抑郁。何逊为人耿直,虽曾得到梁武帝的赏识,却因时有忤逆言语被武帝疏远,且屡遭谪迁。辗转半世,他也不过是个进不得幄幕的幕僚。在他的名篇《咏早梅》(又作《扬州法曹梅花盛开》)里,可以读出些许失意和落寞。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

  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

  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

  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

  早知应飘落,故逐上春来!?

  易安和何逊同为爱梅人,写词时又引了何逊与梅的旧典,想来她应该读过这首诗。“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何逊借了陈阿娇被黜长门、临邛卓文君遭弃的伤心事,抒自己不得志的郁郁情。陈阿娇和卓文君相同的经历是被疏远、被遗弃,汉武帝有李夫人、卫子夫,肥环瘦燕不必多说,司马相如也有过弃患难之妻、纳妾蓄姬的念头。《满庭芳》里李清照对梅神伤的情状正与何逊相似,但易安无仕途之念,不求闻达于诸侯,故而不会像何逊一样作“香草美人”式的咏叹,她要叹的,是关于爱情的不安。

  人若心都不专,如何保持感情的纯粹?一方比另一方爱得认真,天平就会失衡。这时的李清照,和陈阿娇、卓文君有着同病相怜的感伤,她不无失望地说“无人到”,女人倘若注意到某人的缺席,这人必然是她在意和期盼的。

  易安可能会怨,却不能妒,不能恨,就连写词都要做些遮掩;她的含蓄是出于自持的本性,即便惆怅不能失了自尊与优雅。且看这首词的下阙,江梅虽美,终归“难堪雨藉,不耐风揉”,就如那些美丽的女子,奈何不了世俗的伤害。梅花落的笛声不止吹得花谢,还扰得愁起。莫要怨恨花落雪消,要知道,纵使风把落梅吹扫一空,也不会吹散词人与梅的相惜之意。人“难言”时,趁着良宵伴着淡月,想起梅的风姿,依旧清雅风流。

  她苦闷、悲伤,却克制。这样压抑的自强与自爱,比喋喋不休地哀婉幽怨更加尖锐,令人不忍卒读。大概易安心迹过于隐晦,使得关于赵明诚纳妾的揣测显得轻率,恰可在下文中细细推敲,因为待到这年秋天,她对菊长叹,写下慢词《多丽》时,那股浓烈的婕妤之悲竟掩也掩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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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人的白首之约

  ——多丽·咏白菊(小楼寒)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釄。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卓文君在最伤心的时候写下的诗句。她以最大的勇气,陪司马相如完成了历史上令人瞩目的私奔。可惜这个浪漫的故事有一个毫无新意的后续——男儿薄幸,仕途得意的司马相如喜了新厌了旧,他要纳妾。

  只求有人陪自己践白首之约,封建时代的女子,若对婚姻怀着这样纯粹的期待,是不是太奢侈?明明是最简单的愿望,最后常被复杂化,那时的爱就有这种化简为繁的魔力,让人百般嫌弃又无可奈何。更让人无力的是,即使一个人已在心中设计好了理想爱情的模样,还是没有具体的方向可以努力。

  鲜有女子会心甘情愿地和别人平分爱情,李清照设计的爱情,应该只属于她和赵明诚两个人。但是,“设计”常常是根基不稳的臆想,如风中之絮、水中浮萍,很多难以预知的因素都可能改变原本的轨迹。

  比如,成亲多年,李清照与赵明诚一直没有孩子。

  南宋金石学家洪适在《隶释》一书的《金石录》跋文中明确说道:“赵君无嗣。”又有南宋人翟耆年在《籀史》卷上“赵明诚古器物铭碑十五卷”中说:“(赵明诚)无子能保其遗余,每为之叹息也。”另外,赵李二人的存世文字中没有关于子女的只言片语。对于易安来说,风花雪月、山水草木无一不可入词,若有子女,她不太可能一字不提;而且,漱玉词里家国之恨、爱情喜忧都鲜明耀眼,即使表达得云淡风轻也遮不住内里的炽烈,始终少了一份和缓的力量予以调和,她从未有过作为母亲的体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真是莫大的缺憾,人生有所缺失,也使整卷词弥漫着不圆满的情绪。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在七出中被列为第二条。即使赵李二人的婚姻有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作为基础,赵明诚也未必能做到毫不介意;即使赵明诚不介意,那赵家长辈呢?不能为夫家延续香火,不论责任在谁,外人眼里这都是女人的罪过,才女也不能破例。赵明诚若以此作为纳妾的理由,李清照自然不能反驳。

  即使为赵家生下了子女,赵明诚若要纳妾,李清照也无话可说。纳妾蓄婢,本是古时男人的“合法权利”,更遑论是在“红袖添香夜读书”风气笼罩下的宋朝。

  北宋文人糜烂而奢侈的生活方式,竟也是朝廷默许和提倡的。宋初,太祖为巩固中央集权,“杯酒释兵权”时曾说:“人生如白驹过隙,所谓子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钱,厚自娱乐,……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他本意是为巩固王权,但这番话也成了宋朝享乐思想的源头。倘若没有金人的马蹄声惊醒北宋文人的美梦,他们会不会不知不觉地溺毙在温柔乡里?

  那是一个被声色歌舞包围的朝代,拥妓纳妾是男人的权利,也是士大夫的时尚。历史上很多著名的高官显贵、文人名士都曾拥红叠翠,或在家中蓄养姬妾,或流连于花街柳巷。

  在这种风气影响下,家世显赫又有才名的赵明诚若萌生纳妾的念头,也不难理解;追求个性自由、生之平等和爱之尊严的易安对此会有不满和不安,也属正常。

  关于赵明诚纳妾一事,后人还有另一条证据:赵明诚去世后,李清照为完成他的遗愿,花数年心血整理完成《金石录》。 在《后序》中回忆丈夫亡故的场景,她曾说:“(赵)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

  “分香卖履”出自《魏书·武帝记》,说的是曹操临终留下遗嘱,令丧葬从简,并将婢妾和歌舞艺人安置在铜雀台,不要把他留下的香料用来祭祀,可分给家中妻妾,又特意嘱咐她们平时可以做些草鞋来卖,既自食其力又可消遣时日。这个成语用来形容一个人临终之际对妻妾念念不忘,发生在曹操这一代枭雄身上倒颇有几分感人。

  李清照使用这个典故意在说明赵明诚临终并未将财产分与妻妾,也恰恰说明了“妾”的存在。

  读《多丽》时再联系词里的多个典故,就不能单纯将之理解为一首托物言志的咏菊词了。

  少年意气时,秋天虽也是“红稀香少”,但“水光山色”到底还是“与人亲”,现在,凋零才是秋的本色。这也正好能看出一个人的成长,秋天还是数年前的那个秋天,只是站在那里的人已经被秋风秋雨愁煞。

  冷秋的夜晚,风萧萧雨涟涟,小楼上帘幕重重低垂也挡不住侵骨的寒气,无情的风雨揉损了正在怒放的白菊。词人怨风雨无情,也是怨人之有情。“有情”是所有重情之人的死穴,人若无情,就不必为庭院里的菊花担忧,更不怕为情所困、因情而伤。

  她一连用了四个典故来反衬白菊的清雅。白菊不展富贵,不像醉酒的杨贵妃一样丰腴惑人;东汉权臣梁冀的妻子孙寿“色美而善作妖态”,并喜画长而曲折的眉,被称为“愁眉”,而白菊不像她那样善作媚态。韩令即韩寿,是西晋开国元勋贾充手下的官吏,因相貌俊朗得到贾充之女的青睐,并在私会时收下了对方送给他的奇异香料,也正是因这异香,贾充发现了他们的私情,无奈地允了两人的婚事;徐娘是南朝梁元帝的后妃徐昭佩,美丽聪明且热情如火,芳龄之后也不忘精心打扮,故而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说,易安此处便是要说这白菊不像韩寿身藏异香,也不像徐娘着意装扮,但幽香风采又自有魅力。

  微风拂来,清芬酝藉,不输于荼靡花。这样高洁的菊花,只有屈原、陶潜这样的雅士才有与之相似的风度气韵。

  词人在上阙中写的是白菊,抒的却是个人志向。至清至明,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爱情的期待:容不得谄媚、容不得敷衍、容不得伪饰。她有怎样的期待,自然会怎样要求自己,只是对当时的女子而言:一夫一妻、白头偕老只是理想,现实中终究“求不得”,是为人生一悲。被赋予人格的白菊遭遇风刀霜剑之痛,也是词人自己的感受。于是她在下阙讲了两个和“失去”有关的故事。

  “汉皋解佩”出自汉代刘向的《列仙传·江妃二女》,说的是一个叫郑交甫的人游汉水时,见两位美貌女子,悦之,于是下车请其佩。郑交甫不仅有许仙式的呆气,竟然还有许仙的运气,两位女子真得解下玉佩送给了他。他很开心,“悦受,而怀之中当心。”如此小心翼翼最后也只落得空欢喜一场,“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

  得而复失,可有遗憾?

  “纨扇题诗”讲的是班婕妤的故事。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妃子,出身名门,是班超、班固的姑姑。她善丝竹能辞赋,又有贤德,受到汉成帝宠爱。但她的幸福只维持到赵飞燕姐妹入宫,成帝沉溺于声色犬马,渐渐疏远了她,她又遭到赵家姐妹的陷害,只好自请去长信宫侍奉王太后,终日与青灯禅香相伴。成帝驾崩之后,班婕妤又请旨前往成帝陵守墓,孑然一身直至离世。她也有过怨言,在《怨歌行》中以团扇自喻,“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人如团扇,天热时伴主人左右,天凉后即被抛弃。

  爱而遭弃,可会伤心?

  遗憾,伤心,都被易安融进朗月清风、浓烟暗雨里。她以白菊自喻,又深知“天教憔悴度芳姿”,花终归会谢;人情凉薄,纵使自己再珍惜再用力,情怕是也难长久。

  从现存的资料来看,赵明诚和李清照确实恩爱,夫妻情深也毋庸置疑。金石学问上的志趣相投、异地而居的相思相望、动荡岁月的相濡以沫,并非全是后人杜撰。赵明诚可能曾经纳妾,但结发之情也不是说淡就淡。可惜他要顾及的人多了,难免会有冷落偏颇,易安心里就只剩了被放大的痛苦。有时候男人确是这样,能把感情同时分给几个人,并自认为每一份都是百分之百,直到多年之后,若有机缘,他才能明白彼时对方真正想要的,断不是这样的真心。

  有部电影曾有类似的情节:男人年轻时与其他女子有颇多纠葛,爱得缠绵至极,大有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执著。他的妻子太爱他,心里难过也极少抱怨,只是一直陪在他身边。多年之后,昔日情人已不知身在何处,回忆起这桩风流往事,他对妻子说了一句:“从前的事,对不起。”

  易安没有这位妻子的好运气,那样的时代,注定了她永远等不到这样的抱歉。昔日的白首之约,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誓言,怎么可能不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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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易安倜傥,有丈夫气

  ——新荷叶(薄雾初零)

  薄雾初零,常宵共、永昼分停。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

  易安的词大多冷清素淡,人却极为火热。热肠人作冷语,更是别有怀抱。

  因为融在血液里的热情,她在一众婉约词人行列里,在千红百媚的才女芳群中,才显得那样与众不同。只是她的冷清我们见得多了,导致她偶尔迸发的热情,常常为人忽略。

  这首贺寿词里就凝聚着一股欲喷薄而出的火热情绪。“难莫难于寿词,倘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当总此三者而为之,无俗忌之辞,不失其寿可也。”宋代张炎在《词源》中道出了写寿词的难处,听多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套话,只觉得那些祝寿的诗词联话大同小异。然李易安却能独辟蹊径,一首《新荷叶》不落窠臼,贵在立意深远。

  本意是为隐而不仕的寿者贺寿,一曲唱罢,她稍不留意就道出了心里的愿景——“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尽显易安在婉约之外的豪情。

  关于这首词的寿主素有争议,有人说是晁补之,有人说是朱敦儒,这两位都是当时名士,享有盛望,都有过归隐乡野的经历,其为布衣时却有“朝野之望”。后人的两种推论各有依据,既然难有定论,不如对易安写作此词的良苦用心多做揣摩。

  薄雾初降、昼夜等分是秋分节气的征兆,为了给在这天过生日的友人庆祝,李清照早早出门前来赴宴,庭院里楼台耸立,绿水环绕,远远看上去就像仙气缭绕的蓬莱、瀛洲,大有富贵长寿之象。来拜寿的亲朋子弟手捧芝兰,熙熙攘攘,簪笏辉映;又有花柔玉洁的侍女捧酒待客,穿梭于宾客之间,别有一番妖娆景致。

  李清照落笔先写时间地点、场景氛围,上阙写完,还未见主人出场。但从筵席景况的盛大、宾客身份的尊贵已经可以知道寿主的声望、地位之尊崇,这种烘云托月的写法既避免落入写寿词多从寿主起笔的惯用套式,又让人对未露面的主人公添了好奇。

  下阙,词人一改在上阙中的委婉含蓄,开始直接颂扬:愿您的风骨如鹤之劲瘦、松之长青,愿您精神矍铄,与秋月争辉,愿您的德行文章,一如既往地扬名京都。想那晋朝的谢安,虽然隐居东山暂未出仕,却也名扬四海,就连朝中王侯将相也没有几人能与他比肩。而您就是本朝的谢安,惟愿您能出仕任官,救助天下黎民百姓!

  通篇百余字,各有侧重。但尾句一出,便知千言万语都是为这一句作的铺垫。

  关于谢安这个人,淝水之战以少胜多成就人生的鼎盛。这位风流人物也有过隐而不仕的年少时光。他自少名动天下,为众多名士推崇,由此被举荐平步青云理所当然,但他当时无意仕途,隐居在会稽郡的东山,常年盘桓其间不问时局,只与文人雅士赋诗作画,且屡诏不仕。时人因此感慨:“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谢安不肯做官,却让天下百姓如何是好?

  谢安不仕则已,待他二十年后“东山再起”,一出手便震惊四野,此后数年经营,更是把谢氏家族的地位权势推至登峰造极。后人这样评论:“既要显赫,又要清雅;既要权势,又要飘逸;既要富有,又要自由;既要精神,又要肉体;既要当世,又要青史”,这样一个谢安,令人羡慕不已,后世的咏谢诗词大多寄寓着个人理想。

  易安这首词也是如此,不过她的愿望更加纯粹,也更难实现——不为一己私欲,只为天下苍生;不求未来显达,但求现世安稳。故而,她希望寿主,也就是这位本朝的谢安,能够以民生为重,复出做官,力挽狂澜于将倒。

  《新荷叶》词旨深远豪迈,但语言清丽、风格典雅,这让人想到了后人对李易安的两条迥然不同却都有颇多附议的评语。

  清初韵学家沈谦在《填词杂说》中说道:“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 所谓“当行”,意指婉约清丽才是婉约词派的本色。到了晚清,沈曾植又在《菌阁琐谈》这样评价:“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也。”后主与苏、辛,同是词家大宗又泾渭分明,然而李清照——这绿叶丛中的一点娇红,偏偏和他们都有相似。

  两位后人对李清照的赞誉各有偏重,大抵受到些时局的影响:清初政治经济渐渐趋于稳定,文人有更多精力关注诗词的技巧、语言;到了清末,时代需要“倜傥有丈夫气”的英雄,人们关注的焦点也就倾向于作品所蕴之“气”。

  只恨二李未能相见。假如李煜遇到李清照,绝妙之文辞、旷古之悲愁相互碰撞,或许能撞出词史上又一个绚烂的巅峰。又叹易安身为女子。若她有个男儿身,定然不会在书斋里凄凄婉婉地度过余生,或像东坡一样为报倾城,致力于经世济民、辅君治国;或像稼轩以气节自负,醉里挑灯看剑,以功业自许,沙场秣兵厉马。

  隔着一个王朝的起落兴衰,两位同姓后人沿着相异的方向勾勒,曲线相扣,恰好把李清照解读得更加圆融丰满。她的才气堪与词帝李煜比肩,又有和苏、辛并举的倜傥,儿女情长的爱怨掩不住忧国忧民的士大夫风范。

  自古以来,文人的抗争多付诸文字才得以实现。与其他不得志的文人相比,李清照更加尴尬,除了以笔代刀,她再寻不到其他途径抒发心怀苍生的志向。

  这首词或许是易安本人对济世的渴望,无奈她身为女子,只能后退一步,转而召唤英雄。她的情绪爆发,像火一样炽烈,却屡屡遭遇现实的寒冰,表层的冰融化成水,复又把火浇灭,到最后,再热情的人也只能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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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山高水远,斯人何在

  ——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泪湿罗衣脂粉满)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七八月之交,李清照离开青州,赴莱州与赵明诚团聚。途中夜宿昌乐县时,她写了一首《蝶恋花》,寄送给在青州陪伴她多年的女伴。

  此时此刻,她不仅人在青州、莱州之间,心也在两地之间徘徊,一会儿怀念青州的知心姊妹,一会儿想念阔别已久的丈夫。贪恋青州的安逸,又受不了相思的折磨;恨不得立刻到达丈夫身边,又对未来的生活感到莫名的担忧,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她写了这首《蝶恋花》。

  离别是在泪水和歌声中开始的。还记得临行前姐妹们前来送别的场景,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姊妹几人拉着手互相倾诉不舍之情,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强作欢颜,绫罗衣衫却还是被泪水打湿了,就连脸上的脂粉妆容也被毁得乱糟糟的。有人唱起了《阳关三叠》,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动情,一遍比一遍伤心。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临别叮咛,才知情深意重;远行依依,相聚不易。昔日王维与友人折柳送别,是否也有这样的黯然神伤?歌声犹在耳畔,人已过青州百里。独身夜宿昌乐的驿馆,听着潇潇夜雨敲打窗棂的声音,想着这一路山长水远,不禁愁肠百结。

  这是件让人伤心到失了分寸的事情。临走之前,姐们们纷纷劝酒,酒杯中除了分别的苦涩,还倾注着她们千言万语的嘱咐,一杯一杯饮下,最后竟不知喝了多少。

  真是糟糕!人还未到莱州,已经开始思念旧地的朋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自我宽慰并宽慰姊妹:“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我此去莱州,不像蓬莱仙岛那样遥远、缥缈,你们可千万不要忘记托鸿雁与我传信哪!

  对这首词,后人向来有“若九曲湘流,一波三折”之赞。

  在时间上,作者从过去(临行)写到现在(孤馆);由现在(孤馆)又折回写到过去(临行);又从过去(临行)设想将来(青州莱州间的书信)。在空间上,作者从青州写到征途;又从征途写到昌乐;从昌乐又折回写到青州;从青州折进写到莱州、蓬莱。

  时空上的转换变迁,将回忆里的伤情和现实中的孤景串在一起,纯熟的技巧背后,还隐藏着词人内心莫大的不确定感。

  易安此行的目的是与丈夫团聚。这一刻明明是她期待已久的,但她并未对此表现出明显的欢欣,倒是有极为突兀的不安情绪。对相伴十年的姊妹们的不舍之情尚能理解,但她对未来的惴惴和忐忑又该如何解读?

  我们不如先来推敲一下促成易安此行的因素:或是赵明诚来了书信催她到莱州相聚,或是她在姐们们的提议和鼓励下主动前往。若是前者,李清照当“载欣载奔”才是,喜悦和憧憬应该明显盖过难过之情的风头,可是,从她到莱州之后遭到的冷遇里,可以想见她很可能是在赵明诚不知情或未授意的情况下,擅自决定了这次“山长山又断”的出行。

  山高水远怕什么?她想他,而且要见他!所以,她就这样上路了。

  是年八月初十,她终于抵达莱州,到了丈夫的府邸。只一个瞬间,所有鲜丽的憧憬都落了空,灰色的隐忧反而都成了真。她“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因以为韵,做《感怀》诗。”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我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不是新婚小别,她自己也未敢奢望过盛大而浪漫的欢迎场面。甚至,她可能是“不受欢迎”的,她连老夫老妻久别重逢时该有的温馨都没感受到,就被安置到了“寒窗败几”的房间。面对这兜头浇来的冷水,我们都忍不住替她惴惴:这是莱州赵府的冷宫吗?

  “公路”是汉末袁术的字,他兵败末路时,军中只剩下三十斛麦屑。正是六月盛夏时节,病重的袁术想饮蜜浆解渴,无奈军中无蜜,他绝望地长叹一声:“袁术至于此乎!”之后呕血而亡。李清照用这个典故描述了此时她所居之地的简陋程度,虽然不无夸张,但却刻画出了她失落到唯有自嘲才能排解郁闷的心情。

  赵明诚会如此待她,一来可能确是因为他上任不久,没有多少家当可以布置,二来也足见他对易安的到来没有表示出多少热情。物质的简陋和空虚并不可怕,只消一句温暖的问候和甜蜜的爱语就可以让对方开心起来,但他吝啬到连这样的安慰都不肯给,只告诉易安:“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公门百事缠身,我不得不去奔波应付,就不陪你了。”这是赵明诚对她的解释,也是她关于自己“独坐一室”的解释。这样的说法,恐怕她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期待旁人信服?她想给赵明诚对自己的疏远找一个好的理由,无奈这干巴巴的借口合理却不合情。她不忍点破,怕自己心疼。

  没有书本可以阅读,也没有金石可以把玩,于是她在房中静静地赋诗写词聊以解闷。她不想也不肯再去纠缠似有疏远之意的丈夫,就这样在与诗词歌赋的对话中觅得知音。已与子虚先生和乌有先生结为至交,又何必期待那个人回家相伴呢?“乌有先生”和“子虚子”出自西汉司马相如《子虚赋》,指虚构的不存在的人物。以上,不过是李清照自欺欺人的臆想罢了。

  这阶段,赵明诚与李清照的感情确实出现了问题。她不辞辛苦,一心一意想要追随丈夫左右,不怕“人道山长山又断”地奔来了。只是,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略显冷淡的人,真得是有偕老之约的良人吗?未到莱州时饱尝相思苦,那时候,思念越近天涯越远,只觉得莱州杳杳难以企及;如今终于团聚,却越近越远,只能恪守在词阙里,邀时间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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