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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 林青霞:蓦然回首,好像不见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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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发表于 2014-11-5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编者按 :“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林青霞将在月底推出她的第二本散文集《云去云来》”,看到这则消息,一个恍惚。天呐,那个从竹林飞来,眉间夹带英气的“东方不败”竟然60岁了!
  
  
  
  下周一就是林青霞60岁的生日,得知她的新书将要出版,书评君赶忙从出版社那里要来了独家试读章节。书的封面上,她一头短发,微微扭头,眉眼间英气不减当年,白色肌肤与黑色背景构成强烈对比,沿袭一贯的侠女风韵,独一无二,迷倒众生。
  
  这几年,林青霞的生活重心是写作,这样一个大美人,竟真真的把写作做为下半辈子的事业来做了,而且确实写得有风格。用白先勇的话说,这本《云去云来》最大的特质就是“真”与“善”,尤其是人物形象的刻画,十分动人。张国荣当年的话犹在耳边,被她写进了新书:“青霞,不要再拍戏了,也不要打太多麻将……”
  
  
  
  忆
  
  文 | 林青霞
  
  我迟到了五分钟。
  
  金圣华已经坐定在文华酒店二楼ClipperLounge长廊边的位置,自从张国荣走后,为了避免伤感,我总是避开这条我跟他曾经坐下来谈心的长廊。
  
  圣华是我婚后认识的朋友,我们的交往过程中经历了SARS的岁月和双方父母相继离世的哀伤,一路在互相扶持中走过人生的困境。她跟我是忘年之交,我们的学问也很悬殊,她早年留学法国,拿了博士学位,曾经是翻译学会会长,在中文大学执教多年,而我们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待我坐下,一派优雅婉约地跟我聊起近况,我极力地集中精神,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国荣在这儿、在我对面跟我说的话:“青霞,不要再拍戏了,也不要打太多麻将……”不一会儿思绪飘到了淘大花园非典(SARS)传染的前夕。当时我们分别与朋友在以前的丽晶酒店喝下午茶,我三缺一想找与他同桌的陈淑芬打牌。她没空,我失望地转身离去。“青霞!”身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我,是国荣,他说:“我跟你打。”我愣了一愣,他怎么会?—那是他跟我打的最后一场麻将,记得那天他“冲”了一把很大的牌,有五十五番,之后又连放了几把炮。我们打的是小牌,输赢不大,但是我知道他性格要强,事后很过意不去。
  
  
  ▲林青霞与张国荣
  
  那一刻,我脑子里有两条轨道,一条忆着过去,一条机械化地回答圣华的问题。还好她没看出来。好不容易双轨变成单轨,专注地听她问起我写作的近况。迎面走来两位穿着得体大方、有型有款的女子,一中一外,我一眼认出那位穿着墨绿呢子西装外套的中国女人。她保养得宜,面孔和十几、二十年前一样。还是一身GiorgioArmani的型格,她们隔着一桌坐在我前面,我等她坐定,起身走到她身后环抱着她。我抱住的是过去那些迷失的岁月。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定了一定:“你系边个?”我操着一口标准广东话:“你永远估唔到我系边个?”她没有动:“再讲多一句!”我抱着她不放,轻笑说:“我再讲多一句你就估中了!”她一回身:“啊呀!青霞!谢谢你的拥抱。”
  
  圣华喜欢听我说故事,经常我们聊完天,就是我下一篇文章的开始。我重新回到座位,这会儿才真正地回到当下,专注地跟她聊起我刚刚拥抱的往事。
  
  认识Winnie是一九八五年,我拍《警察故事》、《刀马旦》和《梦中人》那一年。在搬进新世界公寓之前,听朋友说这间公寓住进去会不好,他们所谓的不好是搬进去的人都很孤单寂寞,我心想,这有什么不好,我老早已经孤单寂寞了。Winnie住在我的楼上,她煮得一手好上海菜,我们住在那儿的单身女子经常到她家打牙祭。还记得她家一进门右边小小的开放式厨房,正对着客厅和餐厅,我经常在厨房外欣赏她做菜的样子,只见她轻轻松松,抓盐、倒酱油、炒菜,在那个小方块里面就像在跳华尔兹。现在回想起来,她本事倒真大,一个人烧菜煮饭招呼十个八个客人,一点也不费力。
  
  
  ▲电影《刀马旦》剧照
  
  有一天不开工,我赖在床上不肯起,赖到下午三点,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自言自语:“好饿,好饿。”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起床戴上特大的太阳眼镜到楼下新世界商场吃面。当我正在挑起碗里的面条,张大嘴巴吃的时候,迎面来了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走在前面的是邓丽君,她见到我惊奇地问:“你一个人啊?”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他们见到我这样的一个画面,一定觉得很可笑。《警察故事》通常是天亮才收工,有一天收工早了,半夜三点,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茫茫然,走进公寓,打开房门,望着窗外的无敌海景,好美啊,这就是东方之珠—香港。心想我应该开心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样璀璨的夜景,让我感觉更是孤单。心里一阵酸楚,突然之间嚎啕大哭起来,待我停住哭声,拨了个电话给张叔平,叔平说:“你哭啦?”我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好寂寞。”叔平说:“打电话给朋友啊。”
  
  拍《刀马旦》之前,徐克为了让演员进入角色,提议大家一起围读剧本,正好我们三个女主角叶倩文和钟楚红都住在新世界大厦,我们先到前面两个女主角家去读剧本,最后到我家。一进门叶倩文就找吃的,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厨房里也没有零食,她难以置信地问我:“你们家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给问住了。过一会儿,不知道谁踢到地上的空罐头,又是一阵惊讶:“这是干什么用的?”心想干嘛那么大惊小怪:“天花板漏水,接水用的。”
  
  
  ▲电影《东邪西毒》剧照
  
  虽说香港是个华丽的城市,从一九八四年林岭东请我到香港拍《君子好逑》到一九九四年拍《东邪西毒》,这十年我孤身在港工作,每天不是在公寓里睡觉就是在片场里编织他人的世界,有时候一觉醒来,仿佛一个人置身于孤岛。时光飞逝,蓦然回首,好像不见了十年。就在这个下午,我找回了迷失的十年。
  
  婚后这十多年,每次出门,车子都会经过新世界公寓。记得爱林才几岁大的时候,我常指着那个方向:“妈妈以前一个人住那儿,好孤单。”“你现在有我就不孤单了。”她心疼地说。
  
  送圣华回家,车子经过新世界公寓的时候,我们两人都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印象邓丽君
  
  文 | 林青霞
  
  一九九四年我结婚当天,多想把手上捧着的香槟色花球抛给她,因为我认为她是最适当的人选,我想把这份喜气交到她手上,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婚后不久,我和朋友在君悦酒店茶叙,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你在哪儿啊?我想把花球抛给你的……”我一连串说了一大堆,她只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我在清迈,我有一套红宝石的首饰送给你。”那是我和她最后的对话。
  
  一九八零年,她在洛杉矶,我在三藩市,她开车来看我,我们到UnionSquare逛百货公司,其实两人也并不真想买东西。临出店门,她要我等一下,原来她跑去买一瓶香水送给我。我们喝了杯饮料,她晚饭都不吃就赶着开车回去。那是我们第一次相约见面,大家都不太熟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却被她交我这个朋友所付出的诚意深深地打动。
  
  和她的交往不算深。她很神秘,如果她不想被打扰,你是联络不到她的。我们互相欣赏。对她欣赏的程度是—男朋友移情别恋如果对象是她,我决不介意。跟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一九九零年到巴黎旅游,当时她住在巴黎,这段时间是我跟她相处最长的时段。因为身在巴黎,没有名气的包袱,我们都很自在地显出自己的真性情。我会约她到香榭丽舍大道喝路边咖啡,看往来的路人,享受巴黎的浪漫情怀。她也请我去法国餐厅LaTourd’Argent吃那里的招牌鸭子餐。记得那晚我和她都精心地打扮,大家穿上白天shopping回来的新衣裳,我穿的是一件闪着亮光的黑色直身EmporioArmani吊带短裙,颈上戴着一串串Chanel珠链。她穿的那件及膝小礼服,虽然是一身黑,但服装款式和布料层次分明。下摆是蕾丝打褶裙,腰系黑缎带,特点是上身黑雪纺点缀着许多同色绣花小圆点,若隐若现的。最让我惊讶的是,她信心十足地里面竟然什么都不穿,我则整晚都没敢朝她胸前正面直望。我们走进餐厅,还没坐定,就听到背后盘子刀叉当啷当啷跌落一地的声音,我想,这侍应一定为他的不小心而感到懊恼万分。她却忍不住窃笑,“你看,那小男生看到我们惊艳得碗盘都拿不稳了。”
  
  
  ▲林青霞与邓丽君
  
  有几次在餐厅吃饭,听到钢琴师演奏美妙的音乐,她会亲自送上一杯香槟酒,然后对他赞美几句。她对所有服务她的人都彬彬有礼,口袋里总是装满一两百法郎纸钞,随时作小费用。我看她给的次数太多,换一些五十的给她,她坚决不收。有次在车上她拿出一盒卡带(那时候还没有盘片)放给我听,里面有她重新录唱的三首成名曲,原来那段时间她在英国学声乐,她很认真地跟我解释如何运用舌头、喉咙和丹田的唱法令歌声更圆润。对于没有音乐细胞的我,虽然听不懂也分辨不出和之前的歌有什么不同,但对她追求完美和精益求精的精神深感敬佩。有一天到她家吃午饭,车子停在大厦的地下室停车场,那里空无一人,经过几个回廊,也冷冷清清。走出电梯进入那坐落于巴黎高尚住宅区的公寓,一进门,大厅中间一张圆木桌,地上彩色拼花大理石,天花好像有盏水晶灯。那天吃的是清淡的白色炒米粉,照顾她的是一名中国女佣。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在巴黎有个小公寓,她在巴黎这所公寓比我的梦想更加完美。可是我感受到的却是孤寂。
  
  那些日子,我们说了些什么不太记得,只记得在巴黎消磨的快乐时光。
  
  结束了愉快的巴黎之旅,我们一同回港,在机上我问她自己孤身在外,不感到寂寞吗?她说算命的说她命中注定要离乡别井,这样对她比较好。
  
  飞机缓缓地降落香港,我们的神经线也渐渐地开始绷紧,她提议我们分开来下机,我让她先走。第二天全香港都以大篇幅的头条,报道她回港的消息。
  
  二零一三年来临的前夕,我在南非度假,因为睡不着,打开窗帘,窗外满天星斗,拱照着蒙上一层层薄雾的橘色月亮,诗意盎然,我想起了她,嘴里轻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突然的离去,我怅然若失,总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该就这样结束了。
  
  这些年她经常在我梦里出现,梦里的她和现实的她一样—谜一样的女人。奇妙的是,在梦里,世人都以为她去了天国,唯独我知道她还在人间。
  
  二零一三年一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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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六国志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章诒和:林青霞心里有是非


   文 章诒和

  

  “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取自元代徐再思的《中吕 喜春来·皇亭晚泊》。元人散曲多写个人情怀,写景咏史常流露出点点哀伤。我以此为题,是觉得它与林青霞笔下情致有些贴近。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门初开,大陆人第一次看到了大陆之外的“那头”,外面的事物也涌入了“这头”。别的不说,单讲宝岛台湾,一下子就挤进来三个女人:邓丽君,琼瑶,林青霞。街头听邓丽君,灯下读琼瑶,电影里看林青霞。她们如尖利之风,似细密之雨,风靡大陆。人们一夜之间开了窍:艺术不是意识形态的宣传品和教科书,原来它是可以娱乐的!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欣赏到电影里的林青霞。最初是在专门放映“内部参考片”的中国电影资料馆看她的电影;之后,在政府机关礼堂看;之后,在电影院看;之后,在电视里看;再后,我们成为朋友。

  今年(二零一四年)十一月,林青霞六十岁,一个甲子,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一次在香港,董桥约几个朋友吃饭。她来得最晚,董太太说:“我在街上看见她了,人家还在买衣服。”

  等啊等,等来一阵风。林青霞穿一件绿色连衣裙,双手扯着裙子,跳着舞步,转着圈儿进来。然后,举着三根手指,得意道:“三百块,打折的!”

  董桥瞥了她一眼,说:“谁能信,这个人快六十了。”

  吃饭时,她又催快吃,说:“我要带愚姐逛街。”

  啥味道都没吃出来,就跟着她跑了。到了一家成衣店,我看中一件白布衫,又见到出售的袜子不错,有各种质地、各种款式。我拣了两双黑的,她挑了红的和绿的,我接过来一看,这不正是“惨绿愁红”嘛。这袜子,咋穿?她穿。

  端详她那张几乎找不到皱纹的脸,想起董桥说的那句:“谁能信,这个人快六十了。”

  说起林青霞,恐怕首先要说的是电影。四十余年间,她演了百部电影,成为年轻人的偶像,并制造出一个“林青霞时代”。影片质量有高有低,但于她而言,却是始终如一的“美”:穿上女装是美女,换上男装是帅男,没治了。搞得天上也有颗星与之同名。那是二零零零年的八月,天文学家发现了一颗小行星,遂命名为“林青霞星”,二零零六年获得批准。编号:38821。

  我长期从事戏曲研究。戏曲(特别是昆曲、京剧)是高度程式化的表演艺术,唱念做打,四功五法,都有一定之规。台上所有的动作都来自程式,戏曲的创作方法,也是远离生活形态的。也就是说,一切“原生态”东西都无法直接搬上戏曲舞台,一定要经过程式化处理。但电影的情况恰恰相反,电影表演可以说是程式化程度最低,乃至无程式,这是电影的重要艺术特性。它追求的是动作的真实过程,要求演员的情绪、表情和行为方式是人的自然状态和自然呈现,尤其侧重于人的气质与天性,其创作方法是贴近生活,甚至希望能达到艺术与生活之间的某种模糊。这是戏曲和电影的基本差异。林青霞驰骋于银幕,能适应各种角色且长盛不衰,探究其因,我以为她是赢在了“气质与天性”这个基本点上。

  举个例子吧—

  拍摄于一九九三年的《新龙门客栈》,是中国当代武侠电影中的经典。剧中,张曼玉扮演的金镶玉被人称为是一只灵猫,诡异,恣肆,张扬,表演大胆而精绝。林青霞女扮男装饰演邱莫言,则是气度不凡,含而不露,举手投足无不在深沉典雅之中。戏演到了最后一刻,邱莫言即将没入流沙且终现女儿身,林青霞也仅仅是用一双眼睛,抓住抬头的瞬间,让目光穿透灵魂,倾泻出内心的千言万语。在这部电影里,无论是凝望远山,还是眼角落泪,林青霞的眼神运用颇似京剧,好像都能用戏曲锣鼓敲击出心理节奏来!所以,我对朋友说:“林青霞是昆曲的正旦,京戏里的大青衣。”这篇“序”刚脱稿,我得到一本由日本记者撰写的《永远的林青霞》。翻开一看,有段文字谈《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其中,记者称赞她扮演的非男非女的东方不败,有着“致命的眼神”。记者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林青霞答:“这部戏开拍前,我请了一个老师教我京戏。”

  果然不错!

  红花还须绿叶扶持。梅兰芳、程砚秋有绿叶扶持,林青霞、张曼玉也有绿叶扶持,这是两种完全不同方式和方法的“扶持”。对梅、程等京剧名伶的“扶持”,姑且不论。那电影呢?可以说电影演员的艺术形象,从来就是由导演、摄影、编剧、美工、特技师、造型师、灯光师共同打造出来的。这种“共同打造”,太厉害了,它能使演员的相貌、表情、动作、姿态乃至肌肤,获得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结果和意义。其中,导演对演员的指导,甚至成为表演艺术的主要手段。某些电影明星,仿佛就是街上的路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林青霞是个美人,穿着讲究,言行得体,有着一贯的绮丽优雅。白先勇说她是“慧心美人”,又说,“她本性善良,在演艺圈沉浮那么多年,能出污泥而不染;写文章能出口不伤人,非常难得。”的确如此,林青霞不说是非,但心里是有是非的!我们议论电影导演,她对两位享有盛名的电影导演做过这样的对比:“××与×××有相似之处,都是大器晚成,性格中有压抑成分,对电影狂热。但是分道扬镳了。一个心无旁骛,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做电影梦;一个过分的野心和名利追求,消磨了他并不多的艺术感觉,以致像焦雄屏(按:台湾资深电影批评家)所言—迷失精神方向。现在更是官方宠物。”这段话,恐怕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说是非”来概括,它显示出林青霞的艺术见地和价值判断。

  今年四月下旬,她发来邮件,说:“能不能拿一篇新作给我看看?”正好手头有一篇我为大律师张思之先生私人回忆录《行者思之》写的序言,“成也不须矜,败也不须争”。全文五千字,发给了她。

  

  两天后,林青霞回信,说:“愚姐,愚姐,我对你的文字、热情、正义感和勇气太太太佩服了。看完你的文章,我感到自己的卑微,无地自容。我一定努力努力,向你看齐。”读罢,很有些激动。我并非为她的赞语而兴奋,是震惊于毫无遮饰的赤诚。我又想:林青霞有善良,有热情,有慧心,就足够了,她还需要勇气吗?面对这个问题,不由得让我想起另一个大明星,他叫赵丹。

  赵丹是上个世纪的著名电影演员,又是左翼文艺工作者。一九四九年前,演过《马路天使》、《十字街头》等极为出色的影片;一九四九年后,演过《林则徐》、《聂耳》等非常革命的电影。一方面,赵丹真诚地接受共产党领导,终极愿望是能扮演周恩来、闻一多和鲁迅。另一方面,赵丹谙熟艺术,懂得艺术内部规律和基本特性。这两个方面,有时是可以调和,但更多的时候是矛盾的。赵丹为此而苦恼,也为此而思考。后期的赵丹像一只投林的倦鸟,用更多的时间画画、写字。到了一九八零年,身患癌症且到晚期的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于是,就这个文艺界普遍关心的问题,道出了肺腑之言。他说:党大可不必领导怎么写文章,演员怎么演戏,文艺,是文艺家自己的事。如果党管文艺管得太具体,文艺就没有希望,就完蛋了—谈话于十月八日由《人民日报》刊出全文,得知这个消息,已经不能说话的他,“眼珠转了一下”。十月十日赵丹去世。这是他最后的话,被称为“赵丹遗言”。“遗言”流传广远,反响强烈。巴金在《随想录》一书中写道:“赵丹说出了我们一些人心里的话,想说而说不出的话。可能他讲得晚了些,但他仍是第一个讲话的人……他在病榻上树立了榜样。”作为意识形态总管的负责人,也讲了话。他说:“赵丹临死还放了个屁。”足见,在这个圈子里混,即使享有盛名,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

  三十年后(二零一零年),姜文针对那些“跪着赚钱”的导演,说了句:“站着把钱赚了。”这里的“站着”,是指:“政治上不苟且,艺术上不媚俗。”其实,“不苟且,不媚俗”不是什么高标准,但电影同行认为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担着风险的。

  面对这样的环境(哪怕是在香港),出于私心,我希望林青霞平静地生活。焦雄屏说:“林青霞胆小。”艺人一般都有些胆小。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很风光,很傲气,但内心脆弱,有卑微感。然而遇到大事,很多艺人是有立场、有选择的。比如胆小的梅兰芳,日本人打来,他说不唱戏,就不唱。和孟小冬分手,梅老板也是很有决断的。林青霞不宜和梅兰芳放在一起做比较,但遇到大事,也是不含糊。每逢台湾选举,她一定要回到台北,不放弃自己的选票,不放弃支持国民党。

  近几年,林青霞拿起笔,开始写作,在董桥等朋友的鼓励下一步一步上了路,直至在香港报刊上开设专栏。

  演员在舞台上和银幕里,千姿百态,尽情宣泄。一旦回到生活中,他们往往要紧紧包裹住自己,用距离感维护、封闭自己和自己的形象。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整个人很紧绷,防御心很重”。当然,也有一些明星在生活中尽量享受其银幕形象的影响,把自己的精力和肉体奉献给玩乐、聚会、时尚、嬉戏、麻将、闲聊、社交、赌博、奢侈品,靠消遣和挥霍来填充时间。女演员还希望能拥有大量的爱(包括一个收入丰厚的丈夫),境况富裕地过好后面的日子。一般来说,银幕背后、电影之外的明星,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了解的。传媒、娱记们尽管每天追踪明星的行迹,但也是难以真正了解他们,进入他们的生活世界,特别是内心世界。外面承受压力,里面忍受孤独,这是艺人的常态。艺人越有名,压力就越大,人就越孤独。别看前呼后拥,没有安全感的正是这些红得发紫、热得烫手的名艺人。所以,我在二零一二年修订版《伶人往事》的序言里,感叹道:“浮云太远,心事太近。梅兰芳或热情或宁静,他距离这个世界都是遥远的。”林青霞原本也如此,但是自从她拿起了笔,情况就有所变化。写散文,就要把自己摆进去,因此她必须写自己。

  在这本新作里,有一篇叫《忆》的文章。林青霞笔下涉及张国荣。她写自己来到香港文华酒店二楼,踏进长廊后想起从这里跳楼而亡的张国荣。但写过两段,她就把笔锋转向了自己,这样写来:“我搬进一座新世界公寓,打开房门,望着窗外的无敌海景,好美啊,这就是东方之珠—香港。心想我应该开心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样璀璨的夜景,让我感觉更是孤单。心里一阵酸楚,突然之间嚎啕大哭起来……从一九八四年林岭东请我到香港拍《君子好逑》到一九九四年拍《东邪西毒》,这十年我孤身在港工作,每天不是在公寓里睡觉就是在片场里编织他人的世界。”于是,林青霞打电话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寂寞,电话挂断,寂寞又来。过去多少年,已为人母的林青霞路过此地,还指着这栋公寓对女儿讲述曾经的寂寞。《忆》的篇幅不长,但沉甸甸的,它的分量来自真实而细腻的情感。

  书中,提到的另一个明星是邓丽君。林青霞细致地写出和邓丽君在一九九零年的巴黎相遇。由于没有名气的包袱,彼此都很自在地显出真性情。俩人在路边喝咖啡,看来往的行人,欣赏巴黎夜景,餐厅服务生突见“两颗星”而紧张得刀叉落地,还有邓丽君在巴黎的时尚公寓……结束了法国之旅,两人一同飞回港。在机上,林青霞问:“你孤身在外,不感到寂寞吗?”邓丽君答:“算命的说自己命中注定要离乡别井。这样比较好!”《印象邓丽君》一文还有个“红宝石首饰”细节。林青霞新婚不久,邓丽君打来电话,说:“我在清迈,我有一套红宝石的首饰要送给你。”这是两人最后的通话。清迈,清迈!邓丽君夜半猝死的地方。获知死讯,林青霞完全不敢相信。那一年,邓丽君四十二岁。

  总之,林青霞对寂寞有着极端的敏感和感受。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她就背着我偷偷对别人说:“章诒和太寂寞了,她应该结婚。”

  后来,我们熟了。她就当着我的面说:“愚姐,你要有男朋友啊!”

  我很感动。

  电影是梦工厂,制造梦幻,由此而开发出高额利润,并成批推出美女帅男。这些明星让观众如醉如痴的同时,也获得名气和金钱。美貌、财富、知识以及(性)魅力,构筑了一个女明星的强大吸引力,林青霞可谓四者集于一身,这是一个人的本钱,也是一个人的负担。如此半生,有遗憾吗?有。她说:“有一件事一直令我懊悔,那就是我的从影生涯没有什么代表作。”她还说:“巩俐非常幸运。”而我以为:有遗憾,才是人生。

  

  进入到中年,息影多年,林青霞性格中增添了沉稳、仁厚以及理性。如今,她用文字做出对自己一生的回顾,琐琐细细,实实在在。而这一切于她,十分珍贵,也十分不易。

  水深水浅,云去云来,林青霞才六十,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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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5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林青霞学历不高 但天资和人缘都非常人所能及
{:1_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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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发表于 2014-11-6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林青霞了解不多,喜欢她的名字,喜欢她的清纯模样...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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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四书意

发表于 2014-11-12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左左


    我也收集过她的许多年青时照片,如若不老,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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