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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编] 【好文共赏】民间(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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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发表于 2015-3-21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民间

◇雪小禅






喜欢“民间”这两个字。咬在嘴里,绵软柔长。是小火炖的骨头汤,不怕火大时间长,一点一滴,把所有滋味全渗到汤里。

民间的东西,带着地气。

收藏了两本老照片,黑白,是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带着那个年代的味道——行走在乡间的传教士、街头剃头的师傅、出殡的队伍、不着一丝的纤夫……书的名字叫《过去》,下面一行小字,民间中国。民间中国,丝丝缕缕都透着亲切与凄苦,这是真正的中国,如同我的女友发短信和我说,她去吃麻辣烫,说麻辣烫的小伙计活得踏实,看到下雨了,裹着围裙去欣喜地坐在到门口,用地道的四川话说,“要下雨喽。”透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欢喜。我喜欢这种绵密的欢喜与肯定,太飘浮的事情于我而言太遥远了。

到老了,我愿意一杯清茶一把椅,坐在太阳下无事翻翻闲书,如果眼睛花了看不了书了,我就闭上眼睛,想想从前呀……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很民间。

民间多么朴素。我小时,最爱扑到出殡的棺材前去看,那棺材好高好大,披着一块明镜,蓝蓝的布,闺女买的,七八个人抬着,后面跟着打着幡的儿子和抱着罐女儿,儿子面无表情,女儿张着嘴嚎啕呢,数落着哭着,人群中有人跟着哭,有人吸着鼻子……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吹唢呐的人,紧紧地吹着,听着倒象喜洋洋,这是我最初对民间的记忆。

有关生死,却如此喜悦着。

后来去看胡同,北京800年前的老胡同,胡同名字就非常中国——取灯儿胡同、闷葫芦罐儿胡同、答帚胡同、胰子胡同、嘎嘎胡同、帽儿胡同、盆儿胡同、井儿胡同……那些胡同啊,多么民间,曲折着,蜿蜒着,住了一代又一代人,院子里的槐老了,门斑驳了,旧光阴打在门楣上,门环都磨得亮了……推开门,以为到了几百年前,依然是那样的四合院,依然是在炒菜做饭的人们,有争吵,有烟火……最民间的东西,往往最绵密,最丝丝入扣。

前阵子流行中国风,女人们开始做女红。至少要往衣服上绣朵牡丹,同事的妻绣十字绣,一朵朵牡丹开得紧。放以前,我顶烦,但现在,觉得和生活作对其实半点好处没有,活得再凛洌再悲烈于内心或许丰盈,但于真正的生活,真的太形而上学了。

小半生过来,我更愿意肯定。有所妥协,有所认同,有所沉默。

往民间里最温暖的意——就象中国的民间故事,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历代名妓、历代名女、帝王将相……我喜欢百度上给出的词条解释:①民众之间:在民间流传。②非官方的:两国民间的交往不断增加。多好呀,民众之间,何谓民众,是你我,是我你,是大家。非官方,离了官方,从此,江湖。江湖是多么有力量的东西,野生的东西总是在江湖,那些非官方的东西总是强大到可以星火燎原。

夏天的晚上,总有几个唱戏的小组织在楼下活动,有唱梆子的,有唱京剧的……全是非官方,几个人,全凭喜欢。各自带着各自的乐器,你唱一段,我唱一段,没人评奖,就是落个心里舒服自在,刮风正是雨不散,唱了一个夏天“一马离了西凉四川,没有长进……听着都烦了,他不烦,张嘴仍然是,一马离了西凉四川……这是民间的态度,不卑不亢,不张不扬,自的,踏实的,一环套住一环……一点也不凉薄。

如果在少年,我会贪凉。

仿佛那凉才有深意——那清晨的凉,那黄昏的凉,那合欢树里透出的凉,那离散的清愁的凉,那早慧带来的苍茫的凉——都与民间带着遥远的距离,我带着这份薄凉一直清冷地活着,离民间有着不可触摸的隔阂,于我而言,民间是低俗的。

我却渐渐地靠近着低俗。真正到底层的东西,一定是靠近灵魂了。

我忆起少时的打铁匠,他一下下打着,把火花砸出来,那飞起的火花,击中了我的少年。

还有结婚时喜庆的人们,放着鞭炮,硝烟中,那穿了红旗袍的新娘,挥着泪和娘家人告别……

我为什么喜欢民间了呢?我忽然意识到,我是那种提前苍老的女子吧,薄薄的嘴唇里寻找着人世间的喜悦,试图展颜一笑,或者是那夏季的蝉,拚了命的叫,想博得这个夏天最美的热烈。还是,我向往着这散淡如珠的生活,想把它们,用文字这根针慢慢穿起,然后在日后的光阴中,不停地打磨?

我看着自己镜子中的略些清瘦的面孔,找了一根自己编的发带,然后捆上黑发,去厨房里煲一锅鸡汤,加几粒红枣,非常很温和,看着这锅汤的时候,我拿出一块蓝印花布,铺在沙发上,我坐在上面,听着王佩瑜唱的《乌盆计》,翻着一本画册,这最民间的画面,现在想起来就心里温暖的,那些凉凉的东西,再见,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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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21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清欢

◇林清玄






少年时代读到苏轼的一阕词,非常喜欢,到现在还能背诵:

西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阕词,苏东坡在旁边写着“元丰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原来十苏轼和朋友到郊外去玩,在南山里喝了浮着雪沫乳花的小酒,配着春日山野里的蓼菜、茼蒿、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等等,然后自己赞叹着“人间有味是清欢!”

当时所以能深记这阕词,最主要的是爱极了后面这一句,因为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的清欢,才使人间更有滋味。“清欢”是什么呢?清欢几乎是难以翻译的,可以说是“清淡的欢愉”,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的疏淡的简朴的生活的一种热爱。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山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或者一个人在路边的石头里看出比钻石更引人的滋味,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或者甚至于体会了静静品一壶乌龙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这些都是清欢”。

清欢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是它不讲究物质的条件,只讲究心灵的品味,“清欢”的境界是很高的,它不同于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那样的自我放逐;或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种尽情的欢乐。它也不同于杜甫的“人生有情泪沾臆,江山江花岂终极”这样悲痛的心事,或者“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那种无奈的感叹。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千百种人生。文天祥的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们很容易体会到他的壮怀激烈。欧阳修的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们很能体会到他的绵绵情恨。纳兰性德的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我们也不难会意到他无奈的哀伤。甚至于像王国维的“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那种对人生无常所发出的刻骨的感触,也依然能够知悉。

可是“清欢”就难了!

尤其是生活在现代的人,差不多是没有清欢的。

你说什么样是清欢呢?我们想在路边好好地散个步,可是人声车声不断呼吼而过,一天里,几乎没有纯然安静的一刻。

我们到馆子里,想要吃一些清淡的小菜,几乎是杳不可得,过多的油、过多的酱、过多的盐和味精已经成为中国菜最大的特色,有时害怕了那样的油腻,特别嘱咐厨子白煮一个菜,菜端出来时让人吓一跳,因为菜上挤的沙拉比菜还多。

我们有时没有什么事,心情上只适合和朋友啜一盅茶、饮一杯咖啡,可惜的是,心情也有了,朋友也有了,就是找不到地方,有茶有咖啡的地方总是嘈杂的,而且难以找到一边饮茶一边观景的处所。

俗世里没有清欢了,那么到山里去吧!到海边去吧!,但是,山边和海湄也不纯净了,凡是人的足迹可以到的地方,就有了垃圾,就有了臭秽,就有了吵闹!

有几个地方我以前常去的,像阳明山和白云山庄,叫壶兰花茶,俯望着台北盆地里堆叠着的高楼与人欲,自己饮着茶,可以品到茶中有清欢。像在北投和阳明山间的山路边有一个小湖,湖畔有小贩卖功夫茶,小小的茶几、藤制的躺椅,独自开车去,走过石板的小路,叫一壶茶,在躺椅上静静地靠着,有时湖中的荷花开了,真是惊艳一山的沉默。有一次和朋友去,两人在躺椅上静静喝茶,一下午竟说不到几句话,那时我想,这大概是“人间有味是清欢”了。

现在这两个地方也不能去了,去了只有伤心。湖里的不是荷花了,是飘荡着的汽水罐子,池畔也无法静静躺着,因为人比草多,石板也被踏损了。到假日的时候,走路都很难不和别人推挤,更别说坐下来喝口茶,如果运气更坏,会遇到呼啸而过的飞车党,还有带着伴唱机来跳舞的青年,那时所有的感官全部电路走火,不要说清欢,连欢也不剩了。

要找清欢就一日比一日更困难了。

我当学生的时候,有一位朋友住在中和圆通寺的山下,我常常坐着颠踬的公车去找他,两个人便沿着上山的石阶,漫无速度,走走、坐坐、停停、看看,那时圆通寺山道石阶的两旁,杂乱地长着朱槿花,我们一路走,顺手拈下一朵熟透的朱槿花,吸着花朵底部的花露,其甜如蜜,而清香胜密,轻轻地含着一朵花的滋味,心里逐有一种只有天才会有的欢愉。

圆通寺是一座全由坚固的石头砌成的寺院,那些黑而坚强的石头坐在山里仿佛一座不朽的城堡,绿树掩映,清风徐徐,我们站在用石板铺成的前院里,看着正在生长的小市镇,那时的寺院是澄明而安静的,让人感觉走了那样高的山路,能在平台上看着远方,就是人生里的清欢了。

后来,朋友嫁人,到国外去了。我去了一趟圆通寺,山道已经开辟出来,车子可以环山而上,小山路已经很少人走,就在寺院的门口摆着满满的摊贩,有一摊是儿童乘坐的机器马。叽里咕噜的童歌震撼半山,有两摊是打香肠的摊子,烤烘香肠的白烟正往那古寺的大佛殿去,有一位母亲因为不准她的孩子吃香肠而揍打两个孩子,激烈的哭声尖亢而急促……我连圆通寺的寺门都没有进去,就沉默地转身离开,山还是原来的山,寺还是原来的寺,为什么感觉完全不同了,失去了什么吗?失去的正是清欢。

下山时的心情是不堪的,想到星散的朋友,心情也不是悲伤,只是惆怅,浮起的是一阕词和一首诗,词是李煜的:“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诗是李觏的:“人言落日是天霞,望极天霞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那时正是黄昏,在都市烟尘蒙蔽了的落日中,真的看到了一种悲剧似的橙色。

我二十岁的时候,心情很好的时候,就跑到青年公园对面的骑马场去骑马,那些马虽然因驯服而动作缓慢,却都年轻高大,有着光滑的毛色。双腿用力一夹,它也会如箭一般呼啸向前蹿去,急遽的风声就从两耳掠过,我最记得的是马跑的时候,迅速移动着的草的青色,青茸茸的,仿佛饱含生命的汁液,跑了几圈下来,一切恶的心情也就在风中、在绿草里、在马的呼啸中消散了。

尤其是冬日的早晨,勒着缰绳,马就立在当地,踢踏在长腿,鼻孔中冒着一缕缕的白气,那些气可以久久不散,当马的气息在空气中消弭的时候,人也好象得到了某些舒放了。

骑完马,到青年公园去散步,走到成行的树阴下,冷而强悍的空气在林间流荡着,可以放纵地、深深地呼吸,品味着空气里所含的元素,那元素不是别的,正是清欢。

最近有一天,突然想到了骑马,已经有十几年没骑了。到青年公园的骑马场时差一点没有吓昏,原来偌大的马场里已经没有一根草了,一根草也没有的马场大概只有台湾才有,马跑起来的时候,灰尘滚滚,弥漫在空气里的尽是令人窒息的黄土,蒙蔽了人的眼睛。马也老了,毛色班驳而失去光泽。

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马场搭了一个塑胶棚子,铺了水泥地,其丑无比,里面则摆了机器的小马,让人骑用,其吵无比。为什么为了些微的小利,而牺牲了这个马场呢?

马会老是我知道的事,人会转变是我知道的事,而在有真马的地方放机器马,在跑马的地方没有一株草则是我不能理解的事。

就在马场对面的青年公园,那里已经不能说是公园了,人比西门町还拥挤吵闹,空气比咖啡馆还坏,树也萎了,草也黄了,阳光也照不灿烂了。我从公园穿越过去,想到少年时代的这个公园,心痛如绞,别说清欢了,简直像极了佛经所说的“五浊恶世”!

生在这个年代,为何“清欢”如此难觅。眼要清欢,找不到青山绿水;耳要请欢,找不到宁静和谐;鼻要清欢,找不到干净空气;舌要清欢,找不到蓼茸蒿笋;身要清欢,找不到清凉净土;意要清欢,找不到智慧明心。如果你要享受清欢,唯一的方法是守在自己小小的天地,冼涤自己的心灵,因为在我们拥有越多的物质世界,我们的清淡的欢愉就日渐失去了。

现代人的欢乐,是到油烟爆起,卫生堪虑的啤酒屋去吃炒蟋蟀;是到黑天暗地、不见天日的卡拉OK去乱唱一气;是到乡村野店、胡乱搭成的土鸡山庄去豪饮一番;以及狭小的房间里做方城之戏,永远重复着摸牌的一个动作……这些污浊的放逸的生活以为是欢乐,想起来毋宁是可悲的事。为什么现代人不能过清欢的生活,反而以浊为欢,以清为苦呢?

当一个人以浊为欢的时候,就很难体会到生命的滋味,而在欢乐已尽,浊心再起的时候,人间就越来越无味了。

这使我想起东坡的另一首诗来: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南一枝雪, 人生看得几清何?

苏轼凭着东栏看着栏杆外的梨花,满城都飞着柳絮时,梨花也开了遍地。东栏的那株梨花却从深青的柳树间伸了出来,仿佛雪一样的清丽,有一种惆怅之美,但是,人生,看这么清明可喜的梨花能有几回呢?这正是千古风流人物的性情,这正是清朝大画家盛大士在《谿山卧游录》中说的:“人凡多熟一份世故,即多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一分高雅。”“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

第一流人物是什么人物?

第一流人物是能在清欢里也能体会人间有味的人物!

第一流人物是在污浊滔滔的人间,也能找到清欢的滋味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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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21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

◇龙应台



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开店铺的人天亮时打开大门,不会想到是否有政府军或叛军或饥饿的难民来抢劫。走在街上的人不必把背包护在前胸,时时刻刻戒备。睡在屋里的人可以酣睡,不担心自己一醒来发现屋子已经被拆,家具像破烂一样丢在街上。到杂货店里买婴儿奶粉的妇人不必想奶粉会不会是假的,婴儿吃了会不会死。买廉价的烈酒喝的老头不必担心买到假酒,假酒里的化学品会不会让他瞎眼。小学生一个人走路上学,不必顾前顾后提防自己被骗子拐走。江上打鱼的人张开大网用力抛进水里,不必想江水里有没有重金属,鱼虾会不会在几年内死绝。到城里闲荡的人,看见穿着制服的人向他走近,不会惊慌失色,以为自己马上要被逮捕。被逮捕的人看见警察局不会晕倒,知道有律师和法律保护着他的基本权利。已经坐在牢里的人不必害怕被社会忘记,被历史消音。到机关去办什么证件的市井小民不必准备受气受辱。在秋夜寒灯下读书的人,听到巷子里突然人声杂沓,拍门呼叫他的名字,不必觉得大难临头,把所有的稿纸当场烧掉。去投票的人不必担心政府作票、总统作假。

幸福就是,从政的人不必害怕暗杀,抗议的人不必害怕镇压,富人不必害怕绑票,穷人不必害怕最后一只碗被没收,中产阶级不必害怕流血革命,普罗大众不必害怕领袖说了一句话,明天可能有战争。

幸福就是,寻常的日子依旧。水果摊上仍旧有最普通的香蕉。市场里仍旧有一笼一笼肥胖的活鸡。花店里仍旧摆出水仙和银柳,水仙仍然香得浓郁,银柳仍然含着毛茸茸的花苞。俗气无比、大红大绿的金橘和牡丹一盆一盆摆满了骑楼,仍旧大红大绿、俗气无比。银行和邮局仍旧开着,让你寄红包和情书到远方。药行就在街角,金铺也黄澄澄地亮着。电车仍旧叮叮响着,火车仍旧按时到站,出租车仍旧在站口排队,红绿灯仍旧红了变绿,消防车仍旧风风火火赶路,垃圾车仍旧挤挤压压驶进最窄的巷子。打开水龙头,仍旧有清水流出来;天黑了,路灯仍旧自动亮起。

幸福就是,机场仍旧开放,电视里仍旧有人唱歌,报摊上仍旧卖着报纸,饭店门口仍旧有外国人进出,幼儿园里仍旧传出孩子的嬉闹。幸福就是,寒流来袭的深夜里,医院门口「急诊室」三个字的灯,仍旧醒目地亮着。

幸福就是,寻常的人儿依旧。在晚餐的灯下,一样的人坐在一样的位子上,讲一样的话题。年少的仍旧叽叽喳喳谈自己的学校,年老的仍旧唠唠叨叨谈自己的假牙。厨房里一样传来煎鱼的香味,客厅里一样响着聒噪的电视新闻。幸福就是,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晚上又回来了,书包丢在同一个角落,臭球鞋塞在同一张椅下。幸福就是,头发白了、背已驼了、用放大镜艰辛读报的人,还能自己走到街角买两副烧饼油条回头叫你起床。幸福就是,平常没空见面的人,一接到你午夜仓皇的电话,什么都不问,人已经出现在你的门口,带来一个手电筒。幸福就是,在一个寻寻常常的下午,和你同在一个城市里的人来电话平淡问道,「我们正要去买菜,要不要帮你带鸡蛋牛奶?你的冰箱空了吗?

幸福就是,虽然有人正在城市的暗处饥饿,有人正在房间里举起一把尖刀,有人正在办公室里设计一个恶毒的圈套,有人正在荒野中埋下地雷,有人正在强暴自己的女儿,虽然如此,幸福就是,你仍旧能看见,在长途巴士站的长凳上,一个婴儿抱着母亲丰满的乳房用力吸吮,眼睛闭着,睫毛长长地翘起。黑沉沉的海上,满缀着灯火的船缓缓行驶,灯火的倒影随着水光荡漾。十五岁的少年正在长高,脸庞的棱角分明,眼睛清亮地追问你世界从哪里开始。两个老人坐在水池边依偎着看金鱼,手牵着手。春天的木棉开出第一朵迫不及待的红花,清晨四点小鸟忍不住开始喧闹,一只鹅在薄冰上滑倒,冬天的阳光照在你微微仰起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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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21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美,是回来做自己

◇蒋勋



《美,看不见的竞争力》我在台湾的企业界讲过很多次。在大学里讲美学,我不太会用到“竞争力”。美可能是一朵花,很难去想象如果我凝视这朵花,跟竞争力有什么关系。

我曾在美索不达米亚(现伊拉克境内)发现八千年前的一个雕刻:一个女孩子从地上捡起一朵落花闻。这个季节走过北京,如果地上有一朵落花,很可能一个北京的女孩子,也会把它拣起来闻。如果这是一个美的动作,它不是今天才发生的,八千年前的艺术品里就有。所以我在大学上美学课不谈竞争力,就谈这朵花。

那时,我在台湾中部的东海大学。这个学校有十三个校徽,它的前身是辅仁大学、燕京大学、金陵女大、圣约翰大学……当年美国人用庚子赔款建了十几所教会学校,1949年以后庚子赔款余款撤到台湾,成立一个联合董事会。东海大学就是用这笔钱建起来的。校园很大,整个大度山都是它的校园,校园里到处都是花,每年四月开到满眼缭乱。教室的窗户打开,学生们根本不听我讲课。刚开始我有一点生气,可是我想,要讲美,我所有的语言加起来其实也比不上一朵花。所以我就做了一个决定:“你们既然没办法专心听课,我们就去外面。”他们全体欢呼,坐在花树底下。我问:为什么你觉得花美?有说形状美,有说色彩美,有说花有香味……

把这一切加起来,我们赫然发现:花是一种竞争力。它的美其实是一个计谋,用来招蜂引蝶,其背后其实是延续生命的旺盛愿望。植物学家告诉我,花的美是在上亿年的竞争中形成的,不美的都被淘汰了。为什么白色的花香味通常都特别浓郁,因为它没有色彩去招蜂引蝶,只能靠嗅觉。我们经常赞叹花香花美,“香”和“美”这些看起来可有可无的字,背后隐藏着生存的艰难。

后来我跟学生做一个实验,我们用布把眼睛蒙起来,用嗅觉判断哪是含笑,哪是百合,哪是栀子,哪是玉兰……这个练习告诉我们,具体描述某一株花“香”是没有意义的,每种花的香味都不一样,含笑带一点甜香,茉莉的香气淡远……美是什么?另一种物种没法取代才构成美的条件。我问学植物的朋友:如果含笑香味和百合一样会怎样?他说:“那它会被淘汰了,因为它东施效颦,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所以我常常给美下一个定义:美是回来做自己。可是谈何容易。

“东施效颦”是一个很悲哀的成语

东施效颦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西施是上古时代很有名的一个大美女,她的故事有点像李安拍的《色,戒》。吴越打仗,越国打败了,越王勾践要复国,可是军事力量不够,谈何容易,所以他就想到了一个现代人类还在用的方法,训练女间谍。这些女间谍其实是在民间找到的。东村姓施的姑娘就叫东施,西村姓施的就叫西施……如果你只训练一个女间谍,万一她失败了,你就没戏唱了,所以要多训练几个。所以那次越王一次送去十几个美女,让她们运用各种能力去蛊惑吴王夫差。结果西施成功了。

我们不知道西施到底有多美,她留下来的记录蛮特殊,她大概有心绞痛的病,一痛起来她就会皱眉、捂住胸口,后来我们特意把这两个动作命名为“颦” (pín)和“西子捧心”。西施每次一心绞痛,夫差简直会爱怜得魂飞魄散。这个时候最痛苦的人是东施,因为她摆出各种姿势,夫差都不太看她。东施大概会经常怨毒地看着西施想:我到底输她什么?美一旦开始有输赢,有比较,其实是蛮悲哀的事。最后东施得出一个非常危险的结论:她会心绞痛,她会发愁,我不会。

其实东施有可能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女孩子,也许是跑四百米能得冠军的田径选手,皮肤晒得黑黑的……很多人在电影里故意把东施拍成一个很丑的女孩子,我觉得不对,她如果丑,她不会被国家选出来。可悲哀的是,东施到最后没有办法相信她自己也是美的。所以有一天上朝,她故意模仿西施,那么壮、那么健康的女孩子,一皱眉,一捧心,所有人都快疯了。“东施效颦”是一个很悲哀的成语。

美的力量比什么力量都要大

关于美,中国的先贤下过很多定义。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所有人知道的美已经不是美了。

“美”上面是一个“羊”,下面是一个“大”,所以《说文解字》说:羊大为美。我很害怕这种古书,文字太精简,为什么中国人两千年来都说“羊大为美”?牛大不美吗?后来我看到一个日本学者做了一篇论文,他认为“羊大为美”是早期人类味觉感官,吃羊肉时候感觉到的快乐。这个论文争议很大,很多人反对:我们现在讲美是视觉的或者精神性的美,没有人会说自己的女朋友美得像一碗羊肉面。可是这个论文对我很有启发:如果“美”跟味觉有关,我想到另外一个字“品”。

三口为品,一个口是吃,不饿了,才能“品”,味蕾感觉到的酸甜苦辣都变成口腔的记忆和审美。“品”这个字在中国的南北朝被大量运用。钟嵘写《诗品》、谢赫写《画品》,把诗人、画家分为九品。很多诗人写了大量的诗,但是“下下品”,陶渊明的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简直像白话,但他把诗的思辨品质拉到了极致,所以是上上品。“品”是很复杂的审美活动。

现代企业常常讲“品管”、“品牌”,品牌是建立在品位基础上的。

香奈儿纵贯二十世纪到现在,是非常了不起的品牌,她的创始人加布里埃•香奈儿是一个在乡下孤儿院长大,生命力十足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她曾到巴黎卖帽子,卖得并不好。

在1920年之前,法国女人的服装就像印象派画作里那样,胸部很大,腰勒得很细,有的女性去做打断肋骨的手术,为了要17寸的腰。因为腰勒得太紧,气上不来,讲话经常昏倒。这恰恰给某些男性充当保护神的机会。可是工业革命以后,工商业越来越发达,女性的竞争力不输给男性,越来越多的女性做了企业的主管。她常常要召开会议,如果她的腰只有17寸,常常要晕倒,她大概很难树立威信。香奈儿很聪明,看到了大势所趋,就把男人的西装做出腰身,加上垫肩,改出最早一件女性套装。从此香奈儿一炮而红,她不止设计了一个服装,也改变了性别差异,她塑造了女性可以承担责任的形象。

大众的风起云涌,社会的流行风潮不是没有原因,背后一定有一个东西在驱动,普通人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少数人却能嗅到其中的趋势。而这些人往往不是左脑很强、永远考第一名的人,而是直觉很厉害的人。这就是“看不见的竞争力”。

亚洲在市场经济的战场上跟着西方跑了一百年,很急迫希望我们能赶快追上去。不是在后面追,而是能超越去想。我多么盼望我站在北京的街头,满眼看到不是香奈儿、阿玛尼、宝马、奔驰……而是我们自己的品牌。

那是我梦想中的北京,这里有过齐白石,有过曹雪芹,有过沈从文,这个城市的文化的底蕴是最厚的,他一点都不输给巴黎、纽约。

当年我到北京,沈从文先生刚过世,我很遗憾,但我的反应没有林怀民那么剧烈。他是一下子就在沈先生的灵台下跪下去了,沈夫人很惊讶,她不了解,我们在台湾的时候,沈先生的书是“禁书”,我们偷偷在底下传,并且觉得,如果有一天能跟沈从文说:你一直是我的老师,该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情!

所以你看,美的力量比什么力量都要大,它可以让你把未曾谋面的人认作老师,禁都禁不住。

大家如果去香山,可能都看到曹雪芹纪念馆。其实那几间房子不是曹雪芹住的,但假的都要造一个。怎么可以没有?他曾经在那边生活过,在一个家族的败落里回忆起自己一生的繁华,讲自己一生什么事也没有做,就是认识了一些了不起的女子,这些女子不应该因为我没出息不传世,所以要为这几个女孩子写一部书……现在不是讲女权主义、女性书写吗?曹雪芹在三百年前就是女性书写,他让我们看到那些女性,从更新的角度看待美。

刚才提到了香奈儿,也提到了阿玛尼。大家可以到北京阿玛尼的旗舰店看一下,它的色调偏黑偏灰,很少有缤纷的颜色。喜欢阿玛尼的人说那是低调的奢华,你要看很久才知道那个料子真好,有隐隐的花纹和亮光。这需要很大的信心。如果是东施,她可能会说:我可不可以学一学别的牌子,来一个红色西装?那阿玛尼就完了。阿玛尼成功的秘诀就是笃定地做自己。

有比它更了不起的。单色系可以很美,其实是宋瓷创造的。宋代之前是唐三彩,之后是元青花、清彩瓷、珐琅瓷,宋朝决定一件瓷器可是只有白色、青色,同样也美轮美奂。台北故宫有一个莲花盆,珍贵得不得了,当年不过是养水仙的花盆。现在全世界有六十几件汝窑,汝窑在世界拍卖市场价格是最高的,全世界的贵族都以拥有一件汝窑器皿为荣耀。国外皇家瓷器厂很长一段时间是以宋元明最好的瓷器为母本,做一点简单的加工,镶镶金边之类的。宋瓷其实是世界瓷器第一品牌,而且是一千年的品牌。

世界上,上千年的品牌不止宋瓷一个。有一次我带台湾宏碁电脑创始人施振荣先生去希腊看阿波罗神殿,那时候施先生心脏刚动过手术,走山路很辛苦。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有一点错愕:难道我们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来看的神殿就是六根柱子?而且还有三根是断的?一般的观光客不太敢这样问,好不容易走上来,赶快拍照又下去了。

我有一点儿要被他问住了,我想了想,回答说:施先生你一路上说,我们要创造自己的品牌,什么叫品牌?如果阿玛尼是品牌,香奈儿是品牌,这个柱子是希腊两千年的品牌。你在台北、莫斯科、纽约、北京,都可以找到这个柱子,全世界不同阵营国家的国会大厦,全部依循希腊柱式。

今天,全世界的孩子学美术,大概都会对着希腊人体雕像画素描;全世界的人,只要去健身房,它的标杆就是希腊的身体。这也是希腊的一大品牌。世界上有很多叫“亚历山大”的健身房,没有叫“孔子健身房”的,如果有人这么叫,它一定没生意。

其实,孔子不见得体弱,他父亲身高超过一米八二,能举起正在下落的城门;他常年在各国讲学,风餐露宿,是典型的背包客。也许我们对古人的概念化想象,把我们原本有的竞争力扼杀掉了。如果我们认定只有希腊的身体是美的身体,我们就会不太知道自己的身体美在哪里。

你知道最早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人有多辛苦?

台湾云门舞集的创始人林怀民本来是学现代舞的,但怎么跳,怎么努力,也是学人家,人家还不买账:你为什么要学我们?你腿那么短怎么跳天鹅湖?后来他想:既然腿伸出去不好看,那就气沉丹田,蹲马步。结果他在全世界赢得掌声,因为那是东方的身体,东方的美学。

最微小的努力可能是最大的救赎

中国人有很多美的实践,但无可否认,最早让美成为一门学问的是西方人。“美学”这个词是后来日本人翻译的,翻译产生了很大的问题,仿佛美学就是研究美和丑的学问。然而事实上,美学的拉丁文原意是“感觉学”。

也许我们可以闭起眼睛,感觉一下自己的口腔里有多少味觉的记忆,自己的鼻腔里有多少嗅觉的记忆?

我曾把学生带到菜市场,台湾的菜市场收工之后,会打扫得很干净。我拿布蒙住学生的眼睛,让他们猜白天哪一个摊卖什么。结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卖鱼、卖葱、卖姜、卖牛羊肉的摊子。

那么,气味到底是什么?它是肉体生命已经不在了,还在空气里流动着的东西。

母亲过世以后,我常常闻到她的味道,我一直觉得是我的幻想,因为我跟她太亲。做了菜市场的实验,我才发现:鼻腔的记忆体是这么灵敏,最爱你的人已经离你而去,她的味道却挥之不去。

几年前,发现鼻腔里记忆腺体的科学家已经得了诺贝尔奖,他发现人能分辨一万多种嗅觉。你能闻出这么多的味道吗?你是否记得春天从北方吹过来的风沙的味道?去香山的时候,你是否闻到过松树的清香和苔藓的潮湿?收割后的田野、大汗淋漓的爱人,是否在你的鼻腔里留下记忆?

年轻的时候,我在巴黎读书,读到第四年突然很想家。在香榭丽舍华丽的街道上,蓦然觉得秋天的荒凉。忽然,我的鼻腔释放了一种味道,让我一下子热泪盈眶。那是台湾夏天七八月间,太阳晒了一整天,晒到土都发烫,忽然来了一阵暴雨,土壤泛起的味道。我才发现乡愁是气味。你想家的时候,想的可能是某种奇怪的小吃,它一下子把你底层所有的东西都唤起。

你的眼睛能看到多少种颜色?科学家说,我们的视网膜能分辨两千多种颜色。大家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有那么多吗?红、蓝、紫……你数几个就数不下去。

刚才我们讲到,汝窑是世界第一瓷器品牌,有名“雨过天青”,最早是五代后周世宗创造的。别人问世宗:你喝茶的茶杯是要蓝色的还是绿色的。他看着天说:给我烧一个雨过天晴的颜色。工匠很犯难,因为他要等下雨,等雨停,要看天空很久,观察到天光在蓝跟绿之间变幻,其间又透露出太阳将要出来的淡淡的粉红色。聪明的皇帝宋徽宗把它沿用下来了。康德说“美的判断力”,把这样的色彩固定在瓷器上,需要多么高超的“美的判断力”!

我们在作美的判断的时候,视觉通道打开了、听觉通道也打开了。

听觉并不只是听贝多芬、巴赫。今天是寒露,入夜以后,如果你仔细听,应该可以听到树叶的沙沙的声音,伴随秋天最早到来的是声音。我们的古人写过多少关于“秋声”的诗,古代文学里有多么好的敏感度!如果我们只知道让孩子背唐诗宋词,而忘了让他聆听秋天的声音,那没有太大意义。

秋声一来,过不了几天,香山满山的银杏都会变黄,洒落一地。

今天我们讲竞争力,掉了还有什么竞争力?因为接下来的季节是一个艰难的季节,在纬度这么高的地方入秋入冬养分是不高的,只能把部分肌体牺牲掉,保存最好的水分和养分,来年春天重新发芽。如果你看到了秋天凋零的悲哀,那你恐怕不懂什么叫“看不见的竞争力”。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每一天都在做美的功课,可是他不讲话。

我最敬佩的老师佛陀,没有写过一本书,我们今天看到的很多佛经,不过是他学生的笔记,所以开头总是说“如是我闻”。有一天佛陀不想讲课了,就拿一朵花给大家看。他的意思是说:我一生讲的经,就在那朵花里,你懂得了那朵花,就懂得了生命本身。

回到生命的原点,才能看到美。美最大的敌人是“忙”,忙其实是心灵死亡,对周遭没有感觉的意思。我们说“忙里偷闲”,“闲”按照繁体字的写法,就是在家门口忽然看到月亮。周遭所有最微小的,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是我们最大的拯救。我不觉得,今天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讲任何大道理对人生有什么拯救,我们能做的是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点像女娲补天一样,把我们的荒凉感弥补起来。

看到大,也关心小

这个城市有多少被你遗忘的角落?

大家都知道《清明上河图》,一个画家受命去画他的城市,表现其中的繁华。画家画了一千六百多个人,各式各样的场景。其中有一个场景是:官家的轿子出来,前面有人举着“肃静回避”,一个小孩在路中间玩,他妈妈怕他被马踩到,惊惶地把他抱起。如果是你受命拍一个关于北京的纪录片,你能不能拍出这个画面?

还有一个画面,出现在画卷快结束的地方。一个做大官的人进城,前有开道车,后有随护。城门口有一群叫花子,其中有一个没有腿,做官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个画家真了不起。我的学生问我:你觉得那个做官的人后来给乞丐钱了吗,我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个画家能画出大官跟乞丐的对视就很了不起了。

好几年前,我路过天安门广场,在长安街上看到一个画面:那一定是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因为只有下田劳动的人才会有那么粗壮的骨骼。她喂孩子吃奶,毫不遮掩,孩子吃饱了,奶汁还很多,她就让奶滴到长安街上。我觉得那个身体好动人:她跟那个土地是在一起的。我问自己:T台上的美跟这个妇人的美,哪一个能让我记忆更久?

美不仅仅是华服名模,甚至不仅仅清风明月、巴赫贝多芬,要看到美,我们首先要看到生命存活的艰难。

唐朝人喜欢画牡丹。我曾在二月间到日本皇宫里看过牡丹,全部用草围着,上面还撑一把伞,因为牡丹有一点风吹雨打就会凋零。宋朝以后发现牡丹的美不能体现生命顽强的竞争力,就开始画梅花。王冕的《南枝春早》成了传世名作。如果说唐朝创造了牡丹的美,宋朝发现梅花的美,我们这个时代用花来象征,可以找到什么?

上海世博会的中国馆使用汉朝斗拱的造型,堆砌出一个倒三角形的飞檐式建筑。我看了很辛酸。因为我看到它强大背后,是几乎要被世界列强瓜分殆尽的屈辱记忆。所以它的强是一定要撑出来。可是我看到英国馆,轻轻松松就做出一个好漂亮的东西。当时我就想:如果真的是大国崛起,必须有最笃定的自信,不去做场面上的东西,而是回到最小的事情,慢慢做,不一定要那么快。现在的强有一点用力,并且用得好辛苦,我害怕它变成烟火,那么绚烂华丽,可是一下没有了。

唐的文化、宋的文化为什么有厚度?因为它看到大的,也关心小的。杜甫挤在难民里面逃难,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果这十个字变成千古绝唱,我觉得不是诗的技巧,而是诗人心灵上动人的东西:他看到了人。同样那捧白骨,很多人走过去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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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21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从看花开始学佛

◇林清玄



现代通南怀瑾居士,有一次谈到他少年时代,一心想学剑的故事。

他听说杭州西湖有一个道人是剑仙,就千里迢迢跑去求道学剑,经过很多次拜访,才见到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老人先是不承认有道,更不承认是剑仙,后来禁不起恳求,才对南先生说:“欲要学剑,先回家去练手腕劈刺一百天,练好后再在一间黑屋中,点一枝香,用手执剑以腕力将香劈开成两片,香头不熄,然后再……”

老人说了许多学剑的方法,南先生听了吓了一跳,心想劈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学会剑,更别说当剑仙了,只好向老人表示放弃不学。这时,老人反过来问他,“会不会看花?”“当然会看。”南先生答曰,心想,这不是多此一问吗?

“不然,”老人说:“普通人看花,聚精会神,将自己的精气神,都倾泻到花上去了,会看花的人,只是半觑着眼,似似乎乎的,反将花的精气神,吸收到自己身中来了。”

南先生从此悟到,一个人看花正如庄子所说:“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不只是看花,乃至看树、看草、看虚无的天空,甚至看一堆牛粪,都是借助天地间的光能,关键不在看什么,而在于怎么看。

所以,南先生常对跟他学道的人说:先学会看花吧!

我们常说修习菩萨道,要对生活中的一切小事都不可空忽,知道一切的语默动静都有深切的意义。顾全细行,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从前,佛陀在世的时候,有一天到忉利天宫,帝释设宴供养,佛陀即把帝释也化成佛的形相,佛陀的弟子目犍连、舍利弗、迦叶、须菩提等人随后到了忉利天,看到两个佛陀坐在里面,不知道哪一位才是佛陀,难以向前问礼,目犍连尊者心惊发竖,赶紧飞身到梵天上,也分不清哪一个是佛,又远飞九百九十恒河沙佛土之上,还是分不清(因为佛法身大于帝释,理论上应该从远处即可分清)。

目犍连尊者急急忙忙又飞身回来,找舍利弗商量要怎么办?舍利弗说:“诸罗汉请看座上哪个有细行?眼晴不乱翻,即是世尊。”

佛陀的弟子这时才从细行分出真假佛陀,齐向佛前问礼,佛陀对他们说:“神通不如智慧,目犍连粗心,不如舍利弗细行”(目犍连是佛弟子中神通第一,舍利弗则是智慧第一)。

佛陀的意思是智慧是从细行中生出,只有细行的人才能观到最细微深刻的事物。

细行,包括行、住、坐、卧、言语、行事、威仪等等一切生活的细微末节。来果禅师就说一个人能细行,到最微细处,能听到蚂蚁喊救命而前去救护,他曾说到自已的经验:“余一日睡广单(即通铺),闻声哭喊,下单寻觅,见无脚虱子,在地乱碰乱滚。”心如果能细致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能办呢?

民国时律宗高僧弘一大师,是南山律宗的传人,持戒最为精严,平时走路都怕踩到虫蚁,因此常目视地上而行。弘一大师的事迹大家在《弘一大师年谱》、《弘一大师传》中都很熟悉,但有一件事大家比较不知道的:

弘一大师晚年受至友夏丐尊先生之托,为开明书局书写字典的铜模字体,已经写了一千多字,后来不得不停止,停止的原因,弘一大师在写给夏丐尊的信中曾详细述及,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写道:“去年应允此事之时,未经详细考虑,今既书写之时,乃知其中有种种之字,为出家人书写甚不合宜者。如刀部中残酷凶恶之字甚多。又女部中更不堪言。尸部中更有极秽之字。余殊不愿执笔书写。”最后,弘一大师无可奈何地写道:“余素重然诺,绝不愿食言,今此事有不得已之种种苦衷,务乞仁者向开明主人之前瓦为求其宽恕谅解,至为感祷。”

我读《弘一大师书简》到这一段时,曾合书三叹,这是极精微的细行,光是书写秽陋的字就觉得污染了自己的身心,我近年来也颇有这样的体会,对我们靠文字吃饭的人,读到弘一大师的这段话,能不惭愧忏悔吗?

当然,我们凡夫要做到高僧一样的细行,非常困难,不过从俗世的观点看来,要使自己的人格身心健全,细行仍然是必要的,怎么样学细行呢?

先学看花,再学看牛粪!

学看花固然是不因花香花美而贪着,学看牛粪则也不因粪恶而被转动,这样细行才守得住。正是佛陀在《杂阿含经》中说的:“诸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好若丑,若远若近,彼一切非我,非我所,如实观察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如是观察,于诸世间都无所取,无所取故,无所着,无所着故,自觉涅槃。”

佛经里常以莲花喻人,若我们以细行观莲花,一朵莲花的香不是花瓣香,或花蕊香,或花茎香,或花根香,而是整株花都香,如果莲花上有一部份是臭秽的,就不能开出清净香洁的莲花了。此所以有人把戒德称为“戒香”,只有一个人在小节小行上守清规,才能使人放出人格的馨香,注意规范的本身就是一种香洁的行为。

会看花的人,就会看云、看月、看星辰,并且在人世中的一切看到智慧。

“会看”就要先有细致的人,细微的心从细行开始,细行犹如划起一枝火柴,细致的心犹如被点燃的火炬,火炬不管走进多么黑暗的地方,非但和黑暗同其黑暗,反而能照破黑暗,带来光明!火炬不但为自己照亮,也可以分燃给别人,让别人也有火炬,也照亮黑暗。

细行能成万法,所以不能小看看花,不能明知而走错一步,万一走错了要赶紧忏悔回头,就像花谢还会再开!就像把坏的枝芽剪去,是为了开最美丽的花。

那么,让我们走进花园,学看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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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21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周末快乐!{:015:} {:015:}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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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4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一周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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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4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雪小禅说:到老了,我愿意一杯清茶一把椅,坐在太阳下无事翻翻闲书,如果眼睛花了看不了书了,我就闭上眼睛,想想从前呀……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很民间。

嘻,额想说到老了,我愿意,一杯清茶,一把椅,闻着满院的薄荷香,偶尔抱抱猫,闭着眼,回忆着从前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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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4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龙应台的散文是最爱看的,林清玄还木有看过,谢谢姐姐的好贴{: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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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的行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25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菜心 发表于 2015-3-24 20:49
姐姐,一周都快乐

其实,我发帖那天是二月二,还是春分,愿妹妹春安... {:1_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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