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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把英文学好。小学六年级就有英文课,但是我除了book、pen之类少数的单词外什么也没有记住。初中原来教英文的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舅,行六,是个近视眼,人称“杨六瞎子”,据说他的英文是很好的。但是我进初中时他已经在家享福,不教书了。后来的英文教员都不怎么样。初中三年级教英文的是校长耿同霖,用的课本却是《英文三民主义》--他是国民党党部的什么委员,教学的效果可想而知。因此,全校学生的英文被白白地耽误了三年。
我读的高中是江阴的南菁中学。南菁中学的数、理、化和英文的程度在江苏省是很有名的。教我们英文的是吴锦棠先生。他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英文很好,能够把《英汉四用辞典》背下来。吴先生原来是西装笔挺,很洋气、很英俊的,他的夫人是个美人。夫人死后,吴先生的神经受了刺激,变得很邋遢,脑子也有点糊涂了。他上课是很有趣的。讲《李白大梦》,模仿李白的老婆在李白失踪后到处寻找李白,尖声呼叫;讲《澳洲人打袋鼠》,他会模仿袋鼠的样子,四脚朝天躺在讲桌上。高中一、二年级的英文课本是相当深的,除了兰姆的散文,还有《为什么经典是经典》这样的难懂的论文,有一课是《恺撒大帝》剧本中恺撒遇刺后安东尼在他的尸体前的演讲。除了课本以外,还要背扬州中学编的单页的《英文背诵五百篇》。
如果我能把这两册课本学好,把《五百篇》背熟,我的英文会是很不错的。但是我没有做到。原因是:一,我的初中英文基础太差;二,我不用功;三,吴先生糊涂。考试时,他给上一班出的题目都忘了,给下一班出的还是那几道题。月考、大考(学期考试)都是这样。学生知道了,就把上一班的试题留下来,到时候总可以应付。而且吴先生心肠特好,学生的答卷即便文不对题,只要能背下一段来,他也给分。主要还是要怪我自己,不能怪吴先生。这样好的老师,教出了我这么个学生!--我的同班同学有不少是英文很好的。我到现在还常怀念吴先生,并且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一九三七年暑假后,江阴失陷,我在淮安中学、私立扬州中学、盐城临时中学辗转“借读”,简直没有读什么书。淮安中学教英文的姓过,无锡人,他教的英文实在太浅了,还不到初中一年级程度。我们已经高三了,他却从最起码的拼音教起:dèa, da ; dèo, do ; dèu, du!
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时我的英文不知道得了几分,反正够呛。我记得很清楚,有一道题是中翻英,是一段日记:“我刷了牙,刮了脸……”我不知“刮脸”怎么翻,就翻成“把胡子弄掉”!
大一英文是连滚带爬,凑合着及格的。大二英文,教我们那个班的是一个俄国老太太,她一句中文也不会说,我对她的英文也莫名其妙。期终考试那天,我睡过了头(我任何课上课都不记笔记,到期终借了别的同学的笔记本看。接连开了几个夜车,实在太困了),没有参加考试。因此我的大二英文是0分。不会英文,非常吃亏。
作为一个作家,有时难免和外国人见面座谈,宴会,见面握手寒暄,说不了一句整话,只好傻坐着,显得非常愚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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